第116章 非绝路
作者:唐白丁      更新:2021-06-23 03:55      字数:5836
  明月高挂,百贤庄此时已然是一片寂静。只是还有个就算是借着酒劲也没有困意的人,独坐在百贤庄一幢楼阁顶,吹着夜风。
  独望百贤庄那片湖水,裴长卿微微叹息,躺在了楼阁顶。
  “龙沮城靠海,晚上当心着凉。”
  一件青衫盖在了自己身上,即便不看,裴长卿也能听得出是谁开的口。
  他又坐起身来,将那青衫穿在身上。看向那个不知何时也来到楼阁顶的身影,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说道:“无碍,倒是沈宫主你,姑娘家还穿的如此单薄,当心染了风寒。”
  沈如是莞尔一笑,坐在了裴长卿的身边。看着不远处的湖水,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裴长卿总是喜欢望着某处发呆。
  “长卿,你这么在意那个摘日神教的护法尊者?莫非,是七签又给了你什么提示?”
  裴长卿先是一愣,旋即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解释道:“果然是瞒不过沈姑娘,确实,我从第五签中得到了一些线索。而就是个线索,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如是双膝微曲,两臂环抱住双腿侧脸看向裴长卿问道:“摸不着头脑?能让长卿你摸不着头脑的事情,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她的话语让裴长卿总有种难以言喻的羞涩,但他还是面色从容的解释道:“沈姑娘还记不记得天枢签与你的天璇签给的线索是什么?”
  “玄武当道?”
  裴长卿点点头,继续说道:“那天权签给出的线索,沈姑娘还记得吗?”
  “尼连禅河里逆钵盂,毕钵罗树下生佛陀。”
  “天玑签呢?”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长卿,你就别卖关子了,这玉衡签,究竟是给了你什么提示?”
  裴长卿笑了笑,也不再卖关子,开口说道:“二十年白刃尽落霜,为一朝斩平不平事。”
  沈如是低声呢喃重复了一边这句话,忽然像是有了什么想法一样,两眼一亮问道:“按照长卿你的这句话,我倒是想到了另一个人。”
  “聂政。”
  微微一愣的同时,沈如是娇笑两声说道:“我倒是忘了,你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个人。不过我还是比较好奇,为什么长卿你就能够排除掉这个聂政?虽说他的目的是学尽天下剑术,但也不排除他对我们有所隐瞒,说不定他要学尽天下剑术,就是为了斩平一些‘不平事’?”
  裴长卿搓了搓自己的鬓发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如果说他手里真的有第六签在,那么他也不会走的这么干脆。但其实更主要的原因,说出来有些可笑。”
  “可笑?”沈如是纤腿倾侧,身体愈发靠近裴长卿,“这种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倒是很难得,能不能和我说说哪里可笑?”
  虽然感觉到了沈如是逐渐在靠近自己,但他也怕是自己一个多心的误会。他继续解释道:“当然可以,如今,我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和沈姑娘你说的。”
  无意的言语这无意的人是不知说出来有怎样的分量,但对听的人来说,意义却发酵了许多。
  “我之所以说是可笑,因为这全是我一己之见,毫无说服力的感觉罢了。”
  “感觉?”沈如是微微歪头,“你从那个聂政的身上感觉到了什么?”
  裴长卿摇了摇头,尴尬笑道:“与之相反,我从他的身上就是感觉不到什么,所以才会将他排除。”
  他又躺下,望着满天繁星的夜空说道:“但从沈姑娘刚才出现的时候,我又想了想。那个聂政看起来约莫是个十七八年纪的年轻人,何来的二十年白刃尽落霜?”
  沈如是掩嘴而笑,看着裴长卿那有些斑白的面容,和那却又有些稚嫩的面庞说道:“这句话从你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的人嘴里说出来,可实在是没什么可信度。”
  裴长卿难为情的挠了挠额角,有些没底气的解释道:“我是因为修炼了《黄庭经》的缘故,还有就是像沈姑娘你......”
  沈如是看向一时语塞的裴长卿,俯视着他终于羞赧的面容,“我?我怎么啊?”
  裴长卿清了清嗓子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急忙解释道:“沈姑娘可是山上炼气士,几年甚至几十年容颜不变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那个聂政,我同他交过手,起码在武学上他不如我,更不是炼气士。除非天生原因,不然他那容貌一定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会有的容貌。”
  “若真是天生原因呢?”
  沈如是的步步追问,让裴长卿一时语塞。迟疑许久,才无奈说出自己最不愿讲的一些话,“所以,这是我的感觉,可笑的感觉。”
  自己说出了这番话,裴长卿自己都笑了起来。沈如是也不再为难他,少见的能看到他裴长卿被逼成这样,沈如是已是心满意足。稍微坐正了身子,沈如是继续问道:“那长卿你又是怎么锁定了那个摘日神教的护法尊者的?”
  裴长卿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说道:“这就要从我和沈姑娘你还不认识的时候说起了。”
  他坐起身,沈如是也站起了身。裴长卿无声的笑着,说道:“宋先生,别藏了。”
  楼阁顶端的另一面,一个身影无奈的站了起来。挠了挠头看向了沈如是。
  而沈如是只是还以平和的微笑,似乎并没有宋君平想的那样会动怒。毕竟在他这个过来人的眼中,自己可是犯了个大错。
  “那个,我只是出来散散步,就不打扰两位了。”
  “散步散到屋顶上来了?”
  沈如是的话让他不由打了个寒颤,裴长卿回头看向宋君平,平静说道:“宋先生不必拘谨,沈宫主也是,莫要吓着了宋先生。”
  裴长卿两手笼进袖口,笑了笑说道:“宋先生来的正好,之后的事情有宋先生你在或许能够有些其他的思路。另外。”裴长卿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藏在身后的手,“是酒塞子没塞好,还是方才宴席上衣裳沾了酒渍?宋先生身上真是好大的酒气。”
  宋君平愣了愣,轻声笑了出来,随之便是放声大笑。他从身后拿出了酒壶,摇头笑道:“我还记得曾经裴庄主还和我说过,你以前不曾饮酒,是入了这江湖之后剑十三老前辈教你饮酒。这才多久,鼻子就这么灵了?”
  宋君平朝两人走来,从怀里拿出三只酒盅,让裴长卿看愣了眼,“酒也就算了,宋先生还随身带着酒具?”
  看裴长卿这惊讶模样,宋君平笑着坐在了裴长卿身边,递给他一只酒盅说道:“酒是我方才去龙沮城的夜市买的,裴庄主和沈宫主真该去这夜市看看,已经这个时辰依旧热闹的很。至于这酒具......多备一个以防万一本来是个习惯,到没想到真的用上了。天冷了,沈宫主也来饮些暖暖身子?”
  沈如是同样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轻声一笑,同样坐在了裴长卿的身边说道:“宋先生说得在理,那小女子我可就不客气了。”
  宋君平为两人满上酒,最后才给自己满上。三人举杯,共饮一杯。烈酒入腹,身子果然暖和了起来。
  一边给两人倒酒,宋君平一边说道:“裴庄主方才说我来的正好?说实话,我是无意,无意间听到了些二位的谈话,只是不知这与我有何关系?”
  裴长卿转了转手里的酒盅说道:“和宋先生也没什么避讳的,我就直说了。宋先生对这个南宫朔有多少了解?”
  “南宫朔......”宋君平微抿杯中酒,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南宫朔约么能有个二十六七岁,但他的来历,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在我加入摘日神教的时候,他就已经位居护法一职。据独孤傲所说,他是被点苍派的人看上了习武的天赋,灭了全家将他掳到了点苍派。独孤傲灭了点苍派对他来说反倒如同恩人一般,便想要追随这位‘恩人’。”
  沈如是皱皱眉头问道:“独孤傲信了?”
  “自然不可能。”宋君平呵呵一笑,视线看向了湖水中那已经有些败落的荷花。沉默片刻,将酒喝尽继续说道:“独孤傲那个性子,别说这么一个小孩,就是他亲爹、亲儿子和他说些事情,他都要再三确认。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要不然,他这个对丹鼎之术一窍不通的货色,也不会炼出十还丹这种魔药。”
  “宋先生既然同样在摘日神教做过事,为何全然不受这十还丹的影响?”
  裴长卿的话让宋君平又一次沉默了,但迟疑片刻,他还是开了口,“独孤傲曾经给过我十还丹,但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给的机会,在独孤傲将那十还丹给我之后的没几天,我和红莲就到了那山鼐客栈。只是可怜了红莲,那时的疯癫,也就和十还丹有关。我做了客栈马夫,但更主要的是为了寻找能够给红莲解毒的草药。只是没想到啊......”
  宋君平的沉默让裴长卿着急追问道:“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解药没找到,十还丹的毒性反倒是已经消失了。”沈如是小饮杯中酒,看了宋君平一眼,继续说道:“宋先生没想到,解药没找到,毒先解了,却因为宋先生的一个行为,导致了红莲姑娘的失心疯。久而久之,这块心病始终解不开。”
  宋君平摸了摸脸,最后挣扎想要辩解一下,“并不是我不愿面对,只是当时并没有想到会是因为这个。早知如此,那还会如此大费周章。”
  他又摆了摆手说道:“且不说这个,还是说说那护法尊者吧。我与他虽然交涉不深,但他在摘日神教做过的许多事情都让我感到甚是怪异。我在摘日神教时,不止一次想要刺杀独孤傲,但每次在想要动手之前都会被南宫朔暗示阻止。”
  裴长卿微蹙眉头说道:“暗示阻止?也就是说,他有,且不止一次的机会除掉宋先生你这个‘摘日神教的叛徒’?但是他并没有,反倒是变相的救了宋先生几次?”
  宋君平不由苦笑,“可以这么说。我一开始本以为这个南宫朔或许和我一样,也是为了杀掉独孤傲才会接近独孤傲。但又不太像是那么一回事。他的地位太高,一来是独孤傅的结义兄弟,二来又是摘日神教的护法尊者。除了独孤傲、独孤傅俩父子,摘日神教里他说话最有分量。按理说他这样的人物不对独孤傲死心塌地,也会对这个摘日神教忠心耿耿。但我几番暗杀都被他发现,却未曾伤我性命实在太过奇怪。但如果说他也要杀独孤傲也很奇怪,要说机会,他每天都陪在独孤傲身边,机会要多少有多少。点苍派被独孤傲灭门,也不排除他是为了为了日后的报仇而为了一时的苟活才追随了独孤傲。这位护法尊者的身上就像是笼上了一层浓雾一样,恐怕就算是独孤傲或者他的那结义兄弟也弄不明白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裴长卿稍加思索,他不否认宋君平的说法。但他有一点可以确信,“别管他的心里想什么,起码独孤傲还活着的一天,南宫朔这个人,就还不是我们的敌人。”
  “现在还不是啊......”宋君平眺望远方,“起码目前来看,摘日神教上下除了自己的亲儿子独孤傅,护法尊者南宫朔是最得独孤傲信任的人。之前独孤傲也在我和红莲的面前说过,无论几个左司右司,都抵不上一个护法尊者。”
  从一开始,裴长卿和沈如是都意外默契的不想去提起红莲,可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出有关红莲的话题。
  裴长卿饮尽杯中酒,说道:“宋先生,有件事我不得不确认一下。那个独孤傲,真的能保证令正的人身安全?就目前为止我对那独孤傲的看法,他可不像是那种会老实守信的人。”
  宋君平连连苦笑道:“裴庄主所说鄙人又何尝没有想到过。但你我也都知道,如今也只能当做他会留红莲一条性命了。”
  他又轻叹一声,摇摇头为裴长卿满上了酒,又给自己倒尽了壶里的酒,说道:“裴庄主对摘日神教的护法尊者如此上心,莫不是认为六签就在他的手上?”
  裴长卿点点头看向沈如是说道:“不知道沈宫主有没有注意到,我初出入云林,被沈宫主所救之后,摘日神教的人就找上广陵宫的麻烦。拓跋啸和耶律赞姑且不说,到都是为了独孤傲拼尽力气。唯独这个南宫朔,实在是有太多地方让我感到奇怪。当初在我离开入云林的时候,他的出现总是有意无意的帮了我一把。在荃蕙崮的时候也是如此。但仅是这么一个猜想,还并不能确定第六签就在他的手上。”
  沈如是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酒盅说道:“当初在广陵宫的时候,我也曾怀疑过这个护法尊者。他总是有很多恰当好处的在场和不在场,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了。”
  “话是这么说,但就算是在他的手上,裴庄主又打算去哪找这个护法尊者?”
  宋君平的话让裴长卿陷入沉默,见他抬头喝尽了酒。宋君平笑了笑,一口豪饮喝干了酒。拎着已经空了的酒壶起身,拿回了裴长卿和沈如是的酒盅压不住的打了个酒隔说道:“西蜀锦蓉城。”
  裴长卿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独孤傅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西蜀的锦蓉城。西蜀王府就在那里,而那位护法尊者,也被安排去了独孤傅......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西蜀王的身边。至于要不要去确认这件事,就看裴庄主你的决定了。”
  “如果我决定去西蜀,你会如何通知独孤傲。”
  宋君平轻叹一口气,仰望夜空那明亮的半月,轻声道:“如实禀报。”
  如今在暗处,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独孤傲的眼线死盯着他宋君平。甚至有可能那独孤傲的眼线就在他们一行人之中。
  他不能冒这个险。
  准确来说他不能拿自己的妻子红莲的性命冒险。
  他了解独孤傲,若是在他这里会阻碍到他一星半点,哪怕是亲自动手,也要除掉这个一星半点的阻碍。
  轻点脚尖,宋君平轻跃下着六层楼阁。最终还是只留裴长卿和沈如是两人。
  “长卿,怎么办?你也知道,现在敌暗我明,我们不敢保证是不是真的而有人在暗中监视着我们。若真的去了西蜀,独孤傲肯定不会无动于衷。若真是如此,或许不仅是红莲姑娘,就连那南宫朔都......”
  “从宋先生与我们同行已经过去数月,这几个月里,我想尽了各种方法想要揪出是不是真的有人躲在暗处监视着我们。但结果,沈姑娘你也知道了。除了那个奇怪的家伙之外,再无其他人了。而那个家伙与其说是监视我们,不如说更像是监视着段云凤一样。除了那个家伙以外,我就再没发现过其他人。现在只有两个可能,要么那个监视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要么那个监视着我们的人的本领要远超于我们所有人,藏匿的本事让我们无从破解找寻。”
  沈如是微微眯眼,轻声道:“长卿你说的不错,我曾不止一次的运用阴阳方术警惕着是不是被谁监视着,结果也就如你所说。至始至终也只有那个奇怪的家伙存在。而那个家伙也只在乎段云凤如何,对其他人根本漠不关心。”
  她抬起头,注视着裴长卿的侧脸问道:“长卿,我们该怎么办。当下情况,莫不真成了要拼个鱼死网破的地步?”
  裴长卿一时哑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并非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况。他大可直奔西蜀而去,但也正如宋君平所说,他还是会向独孤傲如实禀报这件事。如果独孤傲抢先一步。
  他的心里一沉。
  根本就没有如果。
  那个独孤傲一定会抢先一步。
  瑶光签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实际上来说,这第六签开阳,就是最后一签了。
  龙沮城距离那西蜀的锦蓉城路途遥遥,单是赶路就要近一月的时间。
  而那摘日神教所在的六羊山与锦蓉城之间的路程才不过半月时间。
  太过被动。
  这是目前让裴长卿最为苦恼的事情。
  裴长卿少见的陷入了“无路敢走”的地步。
  甚至他此刻在想,如果剑十三在这里就好了。
  一阵轻盈的振翅声音吸引了裴长卿和沈如是的视线。
  夜空中一直纯白灵鹊盘旋而落,正落在了裴长卿的肩头。
  正是裴长卿亲手养大的灵鹊巧儿。
  而在巧儿的脚上,竟绑着一个小巧的竹筒。
  本来能够使唤灵鹊巧儿的只有三个人。
  裴旻、裴长卿、剑十三。
  现在也是三个人。
  裴长卿、沈如是、剑十三。
  虽然心里有了个底,但裴长卿还是没有将事情看向最好的情况。
  他打开竹筒,里面确实有一卷信条。
  取开信条,裴长卿的表情终于有了缓和,轻声对沈如是说道:“沈姑娘,我们还有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