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不眠之夜
作者:幽鴳      更新:2021-06-22 12:19      字数:3541
  月色为这片宁静的大漠,轻柔地覆上了一层银质软绸。突如其来的沙暴过后,谁还能看出白日这里曾进行过的殊死搏杀。
  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布帘被高高掀起,众人都带着一脸冷峻,无声退出。大家似乎都对新联军主帅的决断很不满意。
  朔风静坐于帅案之后,凝视着手上中“禄存”剑,坚毅淡漠的双目中终于现出了深深疲惫。
  天烛陪伴在夫君背后,她发现时光竟化成了片片雪霜,不知不觉间已落满了朔风的双鬓。
  不久前,空空翻过崩塌的峡谷回到军中。他将谷中战况一五一十的告知诸位豪杰。
  从某种意义上说,此役以释慧、轲横、兆炼、无蕊、万壑、忘川等人的牺牲,换来释事西征精锐,以及繁仇太元死士的全军覆灭,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单就营救行动而言,是彻底的失败。天玑子怀月带着释慧的尸体,归去他们曾住过的茅庐。
  念及天玑子一生嫉恶如仇,前半生结下不少仇家;如今修为全失,难保他人不会来报复。故非花坚持陪在师父左右,亦未归来。
  这“禄存剑”便是由空空代为交还。艰难行进于谷中的空空,还遇上了流萤。原来聪灵清秀的女子,如今长发凌乱,衣衫破损、两臂双腿尽是道道血痕。
  她正发疯般地撬起一块块岩石,寻找着轲横。流萤无神地看看空空一眼,茫然地眼神似乎不再认得对方,随即又埋头翻看着石下的情况。
  空空想上前劝慰,却被其用长剑逼回。小和尚不懂怎生安慰,便在一旁提着齐眉棍“灯魂”帮撬石块。而流萤又嫌他笨手笨脚,唯恐造成二次崩塌。于是她又比划起长剑,将之赶走。
  最后空空只得在远处诵完几篇超度逝者的经文,才离开了这只剩下遍地伤心的峡谷。
  当下,也不知在那场雪上加霜的沙暴之下,流萤可否幸免于难。很久以后,据说曾有人见过一窈窕女子,和一头巨大又丑陋的狼怪,在大漠的深处中出现过……
  纤尘被破、释慧圆寂,小和尚彻底失去了方向。他在军营外胡乱踱步,正巧望见一干云瀑弟子。
  在蝶舞弹奏的一曲《镇魂》中,他们肃立,双目正视着远方的峡谷。牧遥抽出腰间“巨门”长剑斜指长空,一字一顿道:“我以剑卫道!”
  晓祭起文武双曲剑,隼亦挺出“断虹”:“破永世虚妄!”
  嫣儿一手牵着泠絮,一手递上“破军”,二女同声道:“愿以吾之性命,燃红莲之业火!”
  “浩气长存!!”五剑在月影下交织于一处,霸气逼人。不想“云瀑战歌”,此刻,在年轻一代的弟子间再度嘹亮。
  空空当然不知道,这是云瀑门人只在决死前才会吟诵的誓词,他又怔怔地望向俏立一旁的落翎。
  女孩眉宇间凝滞的那份恬淡释然,果真与他师父释慧如出一辙。小和尚心道:所谓“咫尺天涯”莫过于此吧。
  天玑子临别前,再三叮嘱空空不得将生身父母的秘密告知落翎。“就让这孩子,平静地生活下去吧。”怀月噙着眼泪说完此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空空小师父,何为这般看我?”落翎弯着眼睛,笑道。
  “啊?嗯……”空空挠着光光的脑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答。
  “我猜他准是想着可否从医道中悟出‘空’来。”晓朝着小和尚眨眨眼,“空空,是不是啊?”
  “啊。是嘞,是嘞。救死扶伤,大善之举,亦是大空之举……”空空见有台阶下,连忙开始胡诌。
  女孩咯咯笑起来:“好吧。那落翎就不妨碍空空师父修行了。”
  “落翎、蝶舞。明日之役凶多吉少,我想请泠絮带着你们先回云瀑。只要此事一了,我和晓便来寻你们。”目送着空空离开,隼扭头建议。
  “不!”三女异口同声,而且语气强硬得出奇一致。
  晓瞥了隼一眼,揶揄道:“明知是废话,还说什么。”
  “若你们想学轲横大哥对流萤姐姐那般,强行将我们隔离。我便恨你一辈子,生生世世再不相见!”蝶舞湖绿色的双眸,冰冷地瞪着晓,“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末将遵命!”晓嬉笑着朝蝶舞深深一鞠,“明天啊,在下就像背夫人出谷般,背着你与那蚩尤大战三百回合。夫人要负责给在下加油呐喊哦。”
  “又耍贫嘴。”蝶舞抬起皓腕,拍打过去。
  对方则一缩脑袋,喊着“娘子饶命!”,远远逃开了。
  蝶舞伸一只手提起裙子,也快步追去。见她仍不太适应东洲的着装,晓偷偷放慢了脚步。
  “隼,那我……”落翎慢慢地低下头,她是怎么也说不出蝶舞那般绝决的话语,当下急得几乎都要落泪了。
  隼伸手晃了晃落翎脑袋上两个绾成环状的青髻,柔声道:“那你自己千万要小心,此后必须听从朔风师兄的命令。”
  “嗯。”落翎弯眼笑着应承,之前委屈的泪珠竟越过睫毛点点滴落。
  嫣儿翘唇不自然地一抿。故意无视隼瞟来的目光,她前走几步,从怀中取出那两个木制的人偶:
  没想到,第一次见到阿爹便是沙场对峙。在军营中,她曾断断续续听到些摇光子怀月的战死经过。
  但她始终都不信,娘亲是死于怀钧之手。娘,此事明日嫣儿定会澄清。阿爹绝对不是叛徒!娘,孩儿好想见你啊!
  “哎,走吧,早些回去休息。主帅朔风的命令已经很明确了。”牧遥轻叹一声,旋踵走向自己的营帐。
  泠絮莫名想起自己留在孤山顶上的那个风车玩具,她下意识地抬头望着孤山之巅:明晚大家一定会再聚回这里吧。
  左右瞅了瞅,泠絮转身朝牧遥追去:“二师兄等等我。”
  牧遥黑着脸回头道:“再强调一次,请喊我师兄,或牧遥师兄……”
  话音未落,泠絮已赶至其身旁,踮脚勾着他的脖子,故意大声喊道:“知道啦,二师兄......”
  自牧遥和泠絮于孤山共同抗敌之后,两者关系似乎亲近了不少,或者说泠絮又开发了一个受气包。
  他俩吵吵闹闹地一路行至北豁营区,只见竞天掌门千崖正绕着一无门少主天烽喋喋不休。
  天烽在落翎和阿姐天烛的合力照料下,不出一日便已可下地缓行,但已不复往日那般神勇。落翎曾惋惜地表示,天烽很难再回之前的卓绝巅峰状态。
  然而天烽则完全不当回事。经历了那么多,他对至强之境的渴望变得愈发炙热。他豪迈道:“我还未及巅峰,又怎能说‘重回’?”
  牧遥本不欲参合别人的事情,无奈被泠絮硬拽着只得杵在原地。
  “老弟,我都已经重复很多遍啦。凝紫这丫头只嫁比她爹(竞天前掌门荞松)强悍的男子。你与吾师至死有直接关系,所以你不能不管他女儿。”
  千崖语气急切,“更何况她人长得漂亮,又能文能武……”
  “我的确亏欠了荞松掌门,但这与娶他女儿有何干系。况且我也没打赢她爹,怎可妄言自己比荞松强悍。”天烽连连摆手,原本苍白的脸容更加难堪。
  “首先,吾师确实是因与你决斗而死。其次,他老人家已不在世了。以后再无人可与之一战,我又上哪里去找比他还要强的男子。”
  千崖干脆胡搅蛮缠到底了,“你不负责,谁负责?”
  天烽张了张嘴,一时倒也答不上来。
  泠絮躲在帐外,捂住小嘴咯咯直乐:打死人老爸,还因此要迎娶人家闺女,怎么看都怪诞无比。保不齐,在洞房花烛时新娘子还想着报杀父之仇呢。
  “决战在即,竞天掌门却在这里操心些婆婆妈妈的破事,成何体统?”帐内突然传来雷鸣般的怒喝,吓得在外头偷笑的泠絮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一无掌门狂烬实在是不堪其烦,从里间现身。
  “千崖见过狂烬掌门。”千崖虽已是一派掌门,但终究还是算晚辈,故先行施礼。
  狂烬拱手回礼:“千崖老弟,倘若犬子能在明日之役中苟活,他便娶了那位凝紫姑娘。此事,老夫做主了!还请竞天上下全力应战,莫再因他事分了心神。”
  “啊?”天烽大惊,直直盯着自己的父亲。
  千崖见此事已成,生怕自己待久反生了变故,忙道:“狂烬掌门教训的是。那晚辈先告退,多谢成全,多谢成全!”说完,便一溜烟似地跑回南濉大营。
  “阿爹!”天烽埋怨着。
  狂烬则自顾自地踱回里间:“为父想抱孙子了。”
  “噗......啊哈哈……”泠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被牧遥赶忙拉走。
  天烽摇摇头,呵呵一笑:“‘塞上燕脂凝夜紫’,‘凝紫’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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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川,凝紫的大事已办妥。这下你可以安心九泉了。”
  竞天帐前,千崖将忘川的银刀直指长空,另一手拄着万壑的红缨枪“血影”,“兄弟们,明日便是我们竞天的真正崛起!”
  悠扬绵长的文武七弦瑶琴之音在联军营寨上空飘荡,如春风吹拂嫩草,又似秋水摇曳轻舟,在这大战前的不眠之夜地安抚着每一位战士的心灵。
  一曲弹罢,蝶舞微转螓首,瞥见盘坐在身旁的晓面色沉静,双目微闭,鼻息均匀,已然入定。
  她柔柔一笑,再次轻扬起右手,水袖顺势下滑,露出一截羊脂般白皙无暇的小臂。纤长玉手在琴面上随意一拨,如缓流的溪水又缓缓荡漾开去……
  伤兵营中,依旧是落翎忙碌的身影,她正挨个给伤号们换药包扎。
  大漠的深夜很凉,而她颈下已汗湿了一大圈。小妮子这次着重医治那些行动不便的武者。是的,她并不在意这些伤员能提升联军多少战力,而是更希望他们是否能自保活命。
  “嫣儿。”在联营另一端的云瀑帐前,隼终于鼓起勇气,喊住了欲回寝的她。
  嫣儿微微一愣,转身道:“隼师兄,还有事?”不知何时起,嫣儿不再唤他“隼”了。
  隼挠挠一头乱发,支吾道:“那个……明日多加小心。我……”
  “哦。知道了,师兄你也小心。”嫣儿冷冷地回了句,便迈步进帐。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嫣儿无意散落的余香,静静地,隼站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