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自己，又陷入了那种疯狂。
  ……是她这辈子，避之唯恐不及的那种疯狂。
  即使有个声音不停的在耳边劝诫，警告，甚至是咒骂，她的心底还是一遍一遍的在演练，她要和小叔叔打电话，追问他子曦是谁。求他，让子曦回来，让子曦和她一起回去小镇，回到过去十六年和她相处的样子……眼前一会儿是那个四岁的自己，可以抱着小叔叔尽情的哭，一会儿是那个霸道的自己，可以没有任何顾虑，想要就要得到！
  心痛得令她忍不住笑了，眼泪像一种最毒的液体，刺痛了双眼，像惩罚，像报复，像是他的讽刺，那么伤人，那么让人束手无策。
  她原来是这么一个人，原来是这么失败的一个人！找不到过去的自己，也救不了现在的这个自己。
  她什么也做不了……
  像一个彻底的废物。
  回到云端，树莲围着的窗台上，眼镜、镜片丢落在地上，女孩整个蓝眸像被泪水一遍一遍的洗过，她就这样坐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到最后，再没有一个表情。
  方是用钥匙开门时，她已经哭累到昏睡过去。
  女孩整个人在他眼里前所未有的狼狈，他知道她身上一定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什么样的打击会让她变成这样？碎去了一切的外壳，脆弱得不堪一击。
  此刻的她，令他想到游戏里溟光一族的贝壳人，被人剥掉了外壳，只余一身柔软的血肉，来面对世间一切的刀刃。
  尤其想到过去的她是怎样的，这一刻，则更令人心疼。
  是谁舍得这样伤她？
  又是谁，能这样伤到她？
  真是心疼之余，忍不住又叫人嫉妒。
  方是在床边坐下来，将她的眼镜、镜片一一放回该去的去处。
  如果是他，一定不舍得。
  不知那位叶先生，是否知道这一切？
  刚刚在门外，他已经尝试联系过，却发现号码不通。
  那位叶先生，似乎已经决定彻底放手了。
  居然这么放得下心。
  方是的手轻轻落下，替女孩拂开一缕被泪水粘连的发丝。
  如果，他是这样一位的长辈，却是做不到呢。
  如果他有这样一位姑娘，一定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份心思都掌控在手里，怎么会舍得放手呢……
  他用毛巾打湿，替她轻轻擦拭。
  冰凉的水，也让他一个激灵清醒。
  原来自己不知何时摘了眼镜，放在她的床头。
  居然生出这么多不该有的念头，还真是……不合格啊。
  摇头自失而笑，他将眼镜重新戴上，思绪也慢慢拾回沉静。
  这眼睛，明日应该会很难受吧。
  亲爱的主人，要到何时我才能对你说，以后不论是谁，都没有资格，让你为他这样难受呢？
  那一次见面过后，有一个月，伊悠然都以生病为由，拒绝赴寒沉夜的约，那边倒也没有说什么。
  这一个月，她白天和夜晚都呆在游戏里，几乎不与人交际。
  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疯狂的想法。
  但即使在游戏里，血液里似乎也总是蠢蠢欲动。
  让她有种不受控制的恐惧，那个过去已经沉睡的夜微眠像是旧病复发一样，似乎随时准备着在她防线崩溃的时候，卷土重来。
  原来理智，居然真的敌不过感情。或者说人的欲望，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平静下来，时不时的就会有冲动，突然爬起来想要去拨打小叔叔的电话。
  她现在只能控制自己去品尝、去平复这样一个被欲望支配的自己，有多么可怖，有多么丑陋，又是多么愚蠢，居然会想要再重蹈覆辙。
  一点一点的品尝，一点一点的撕碎，那个在内心挣扎的自己。
  原来人真的可以分裂的，她像是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向着夜微眠，骄傲放纵，我为何要这么卑微的哀求？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包括子曦，我就是想要回他的陪伴，那又怎样？
  另一个不断的讽刺着她，夜微眠，你真可笑，你用这样的方法夺回他，他就会真的属于你吗？不，他不过是听从另一个人的命令，不得不敷衍你而已！你可不可悲？居然还要再来一次这样的爱情！你是不知羞耻吗？
  “小心！……恩恩，你在想什么？你怎么了？”
  眼前一道狰狞的鬼影，被夜无忌辖制在手中，正对着她张牙舞爪。
  伊悠然勉强收回思绪，给了对方一个摄魂印。
  流转着幽蓝光芒的冰璃花，在接触到眼前鬼灵的一瞬，将其整个收入花中，这怪物甚至来不及惨嚎一声，就已被花朵净化为一枚魂晶，落在她掌心。
  夜无忌看着那花化为冰灵消失，其中一点幽蓝又重回她的身体，不由赞叹，“真厉害。”
  一个月前，两人到脊风峡谷狩猎风灵，伊悠然利用风灵终将魂力与冰璃花结合，做出生灵版的冰璃摄魂印。
  她如今让冷清漓主修冰灵与风灵，在右手中请妖灵所种了一枚风灵珠。
  这冰璃摄魂印，是魂力、冰灵与风灵三者的结合，算是她目前最大的一个杀招。
  原本不必对这样一只弱小的鬼灵使用，只是刚刚神思不属，下意识用了最强的招式毁灭。
  “恩恩，你要是状态不对，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吧？”夜无忌扶住她，温声建议。
  两人此刻所在正是幻羽树内的九幽幻境，冰灵的天敌，鬼灵盘踞的一处深渊。
  这地方在上一次她独自来时的平原下面，当时被一只鬼灵追的只能逃窜入峡谷的她，如今已可以特意来寻它们的老巢。
  伊悠然点点头，夜无忌一笑，带她飞出深渊，两人落到平原上，摆下一座帐篷，夜无忌很快收拾了一些柴火，在帐篷旁燃起火堆，却没有让她席地而坐，而是熟练地从戒指中给她取出一张椅子。
  他自己却不坐，只是蹲在她旁边，手上握着棍子拨弄火光，不时看她一眼。
  “你想吃点什么吗？恩恩，要不要烤肉？”
  这游戏里还可以烤肉，她吃过，倒是还没有做过。
  见她点头，夜无忌立刻笑着架起了烤肉架，他有一个专门用来做食物的千丝布袋，这可是恩恩给他缝制的。
  为此，他可是专门去学了烹饪这一生活技能。
  新鲜的鳕鱼肉被架在火上，不断有小瓶子装的调料被他从袋子里拿出来浇在肉上面，鱼肉随着树枝翻转，被火焰烤的滋滋作响。
  伊悠然淡淡笑着，这般生活化的游戏物品，已是许久未见了，想到卓雅，想到树屋中的小女孩，令她的心，久违的一缕平静。
  “夜无忌。”
  “嗯？”
  “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这突来的一句，让整个空间都安静下来，只余柴火的声音。
  夜无忌脖颈僵硬的转去看她，却见她，只是看着火光。
  喜悦一点一点褪去，早该知道的，她这样问，不是因为喜欢他。
  再说，他又有什么，值得她喜欢？
  苦笑一下，他说，“很久了。”
  她没有问他那是多久，只是忽然回头看他，“难受吗？”喜欢我，那么久，却得不到回应，你难受吗？
  这一下，夜无忌连苦笑都笑不出来。难受吗？不，他和别人不一样，喜欢你，并不难受，难受的是，不能喜欢你。
  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只是突然，又说起另一件事。
  一件他本来就打算找个机会告诉她的，过去曾隐瞒的事。
  “恩恩，你知道吗？我在千夜里，也曾经这样陪过你。”
  “那时候，你的身边，没有了公子曦和公子默。”
  伊悠然看着他，并不觉得惊讶，只是她的确也没有印象，不知他是哪一位。
  夜无忌笑得自嘲，“你果然不知道我，我早该知道的。”
  见她皱眉，他已先不忍了，明明也是想要控诉的，却又不忍她因为自己而有一丝丝的伤神。
  “我是那个鬼面，你还记得吗？”
  鬼面？
  千夜中，她的身份是需要隐姓埋名的落难公主，剧情发展中，有多次遇到过npc甚至是玩家的追杀，除了师父三生客，是还有那么一个人，曾经帮过她。
  那人戴着一副鬼面具，亦不曾显示姓名，她并不知道他是谁。
  曾经，她也有怀疑是子曦或者子默。
  原来是他么？……原来他们两人真的始终未曾进过千夜。
  “我记得鬼面，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那个时候独行一人，从来没有关注过其他人吧？我那时候就叫夜无忌，只是你不知道。”明明是他们一起并排坐着，视频创建的角色，她却认不出来。可笑他当时生怕她会认出来，还特意隐藏了名字。
  是了，在七号公寓的时候，他的确也曾在千夜创建了角色，只是当时她听到他和游戏方争论，为何不可以建立男性角色，便避了开去，没有多问。
  “抱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眼前这个人，她永远只能回以歉疚。过去是，现在亦是。
  夜无忌忽然抬头，将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那让我抱一抱。”
  说完不待她拒绝，人已经拥了上来，手臂的力度泄漏出他真实的情绪，并不如表面那样轻松。
  伊悠然轻轻挣扎，发现根本撼不动。
  这人少有的强势，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
  鼻息间有一股青草的味道，棉布的衣服面料，却被这个怀抱箍得紧绷，感觉不到一丝柔软。
  她内心叹息一声，亦放弃挣扎。
  许久。
  不知过了许久，埋首这个怀抱的人，突然在她耳边闷闷的开口。
  “恩恩，你能……你能不能，能不能让冷清漓嫁给夜无忌？”
  石破天惊。
  这一刻，他在她眼里，像一个最胆大妄为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