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蹶弩兵
作者:嵬峩      更新:2021-06-21 22:13      字数:5418
  早上,老猎户是若无介事的样子,少白照常把脸和头部裹得严实,花亦只好配合他们的演出,装作视而不见,也许他俩咋晚没有发现自己。
  那个屁总听到了吧……
  花亦对老猎户说了一些承蒙您的照顾,诸如此类的客气话,然后花钱请人骑马送他离开。老猎户说你们先走,我想看着你们离开,你们一定要安全回来。
  花亦开玩笑说你还真娇情,某些方面比我家老爷子好多了。老猎户笑而不语。
  众人整装待发。王重明意外早起,从外面小跑回来了,喘道:“我刚才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不过周围都是开阔的平原,易攻难守,我们还是赶紧跑路吧!”
  花亦不回答他,只是把一大捆绳子丢给他,然后带着其他人离开。王重明忙跟了上去,回头看了一眼老猎户,老猎户吧嗒吧嗒地抽了一口水烟,一张老脸在烟气里笑吟吟的样子,吓了他一跳。
  “年轻人,脚下的路还长着呢,可不要活成我这个样子。”老猎户看着远去的身影,徐徐吐烟,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道,然后回到屋子里拿出了保存完好的弓。
  这把弓虽然朴实无华,黑红润滑的漆身却昭示着中用不中看的超凡品质。上了弓弦,一拨,声音锵然有力。
  众人来到了村子外几百步的小树林里,这里有几株邻几的大树,足有十丈之高,在小树木中鹤立鸡群。
  在来的过程中,花亦商量了退路。大概的意思是:我们在树上制造一些落脚点,如果狼来了,我们就爬上去躲一躲。这些狼长途跋涉,应该极饿了,会四处觅食,就算发现了我们也上不了树,也蹲守不久。而且只要狼潮最后散成小股作乱,我们也不用怕它们。
  在接下来的商讨中,众人一致决定用绳子在三棵树的中段处结出一张三角形的兜网。这个高度只要狼没插翅膀,绝对上不来。
  先由阿一、少白和王重明三位壮丁上树系上三根主绳索。王重明虽然对少白有防备之心,但绝不敢在这些性命攸关的事上怠慢,于是一张简陋的网兜很快成形。阿离和花亦随后上去继续编织网孔,力求把网孔编得细密,以便突发情况下能在上面活动自由。
  由于编织要求心灵手巧,大猪蹄子们被赶了下来,织女们一边编织一边说着悄悄话,两人还不时地看向少白这边。编织是相当耗时间的,因为用的不是细线,而是又粗又硬的绳子,一直到下午、天微暗的时候才接近尾声。
  少白坐网兜下面的石头上,开始了日常的发呆。没事干的时候他基本都是在发呆。王重明不知道从哪里小解回来,径直地来到少白的身边坐下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呀?”王重明喝了口水,把水壶递给少白,故作轻松道,仿佛在说,“你不要乱来,你要乱来,老子抠抠鼻屎都能灭了你。”
  少白一言不发,并不是故意不回答,而是在思考问题。
  “花亦这个人,一无是处,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胸没胸,还凶残暴力。”王重明心有余悸地看向花亦的方向道,把声音压得很低,“说他是女的,那是抬举了她,你接近她图什么?”
  少白看着花亦,徐徐道,“你见过海龟吗?”
  “海王八?牛头不搭马嘴。”
  “听说过龟人族吗?有一个龟人流落龟人岛外,出生的时候就是在泥沙里,看不到父母。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它拼死地游向大海,在海里看到了很多和自己相似的动物——乌龟,于是欣喜地跟了上去,不料被他们群而赶之。他觉得自己的身形大概与人类相似,于是接近人类,人类同样异之,要除掉他,扒掉他的壳,暴晒。令他自己奇怪的是,很多他第一次见到的东西,他都觉得似曾相识,他没有接受人类的教育,却会说人话,会下棋,会吹箫——”
  “你是说,你是那只王八?”王重明打断道,话刚出口,头皮就被重重地敲了一记。
  “你才是王八,王八蛋。”花亦顺着网兜垂下的绳子溜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就在偷听了?”王重明咽了一口口水。
  “大概在你说要胸没胸的时候。”花亦眼放红光看着王重明,目光灼热得可以瞬间烧杀他,“你们这些男的怎么就那么喜欢拿别人的胸说事呢?”
  “没听过胸大无脑,就因为有你这货,我多几个脑子都顾不过来。”花亦恼道,遂一脚剁在王重明的脚尖上。他痛苦地抱起脚,如避蛇蝎地单脚跳开了。
  “你又怎么能跟那些王八,还有那个王八蛋相提并论呢!”花亦冲少白莞尔一笑,“现在你是我的兄弟,我的兄弟怎么能跟王八扯上关系。”
  少白直直地看着花亦,眼里是炽烈的光彩。因为被盯看得太久,花亦有点小尴尬,不自在。
  “那狼潮现在到哪里了?”花亦道。
  就在此时,一阵冷飕飕的风自北边扫了下来,尴尬气氛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鸡皮疙瘩。花亦打了一个喷嚏,风忽地疾烈起来,她抽了抽鼻子,发现空气中夹带着一股淡淡的腥臊气味。
  “来了。”少白表情凝重地说。花亦便和他急忙攀上网兜。网兜刚好处于小树木的树冠位置,向前看,雪山的情况尽收眼底。向后看,村子的全貌一览无遗。
  花亦和阿离趴在网兜上,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黑衣人稳稳地站在网兜上,黑色衣带随风猎猎,好似刺客信条里的杀手,没有什么大场面可以震撼到他。王重明还在笨拙地攀爬绳子,兴奋地嚷嚷着问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目力所及的雪山上,洁白正在自上而下地被染成了暗灰色,就像锥形的白宣被淋上了墨水,墨水向下迅速蔓延,吞噬。
  暗灰色的地方是沸腾的,翻滚的,就像一直保持在沸点的开水。又像血盘大口,简直是要把雪山当做雪糕融化、吞掉的势头。
  “真的假的!”王重明目瞪道,四个字才从嘴里蹦出来。
  是“潮水”带动了疾烈的风,它让众人提前感受到即将席卷而来的海啸。腥风臊气,让他们如同站在垂涎欲滴的饿狼跟前,担惊受怕。
  “它们会不会爬上来?”王重明道。
  “黎阳叔黎刚叔的部队还没到吗?”花亦回头望去,平原与天际一线永远是苍茫的白色,望断秋水,也望不见来人。
  山上某处雪崩了,黑灰色的山体被撕出了一个洁白的口子,雪浪吞噬了不计其数的灰狼,仿佛是雪山在竭力地挣扎,抖掉缠身的虱子。
  王重明拍手叫好,喝道,“该死,死的好。”
  孰知,刚撕开的白色口子就被前仆后继的狼潮淹没覆盖了,王重明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
  浩浩荡荡的狼潮大军兵临众人的面前,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海岸线上接受海啸的咆哮。
  “少白,你说还能怎么办?”花亦看向村子的方向,紧紧抓着阿离的手道。
  “沧海一粟,无力回天。”少白叹道。昨天晚上,他和花亦去各户人家里购买绳子的时候,她苦口婆心地再次劝村民撤离。可惜狗咬吕洞宾,没有人听信于她,态度好点的人只是对她表示否定地摇摇头,态度恶劣的人甚至摩拳擦掌,破口大骂。
  别人不愿意撤离,难道还能把别人绑走不成?就让他们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吧!
  狼的样子随着距离得拉近,逐渐清晰起来。它们的身躯瘦骨嶙峋,毛发稀疏,仿佛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饿死鬼,见什么吃什么。此时的它们似乎嗅到了肥羊的气味,如箭般射向标靶。羊群感觉到危机的逼来,纷纷躁动起来。牧羊人们来到羊圈,吃奶地抵住快要被羊群顶爆的柴门。
  几个妇女看到了,先是呆愕,恐怖在心里爆发,由内而外,然后面容才快速地扭曲起来。随着几声刺破苍穹的尖叫,她们猛地抛掉手里的东西,拔腿奔跑。
  阿离和花亦看着飞速穿过树林的密密麻麻的灰色影子,有点害密集恐惧症,鸡皮疙瘩雨后春笋般突起。少白和阿离一样,稳稳地站在网兜上,目光茫茫,不为所动。王重明也趴在网兜上,屏住呼吸,生怕被发现。
  野兽的生存,无非是吃与被吃的问题。它们始终是自然中最单纯的,除了繁殖传承,其本心始终是纯粹的吃货。什么狗最可怕?不是疯狗就是跳墙急狗。什么狼最可怕?不是最凶狠的狼而是饥肠辘辘的饿狼!
  就在狼潮涌向村子的时候,天际燃起一线火红。火线迅速蔓延而来,他们的面目在众人的面前清晰起来。
  那是一支“火红”的军队,火漆的钢铠,焰纹的战袍,血染的旌旗,气势如虹。
  “是黎刚叔带来了火骑兵。”花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御。”骑在军队最前面的人大喝一声,几乎要盖过马蹄奔踏的声音。整个军队戛然而止,踞蹲下来,长矛四十五度斜刺前方。
  整个军队是一个方队,最外边是红色的方框,方框里是黑色的方阵。
  “里面是张家的蹶弩兵。”王重明瞬间神气起来,眼里闪过兴奋的神采。
  “放。”一声喝下,军队里无数的黑影刺向苍穹,村庄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下一瞬,雨水般的黑影倾泄而下,狼潮的先锋们就被钉在大地上。没击中狼的黑影深深扎紧泥土里,几波黑影接踵而至,竟形成了坚实的矮墙。狼潮的大势头就这样被硬生生的地阻挠了。村子暂时幸免于难。
  “这就是张家的箭雨。”王重明用几乎崇拜的口吻道。
  八歧之乱使天下分为由狄族统治的汗朝,和华族分治的青川、江东、楼兰、兰陵、江城、岭南和姑苏八个部分。
  每个部分的统治者,不是称王就是称霸。青川的统治者是张家家主,由于一直忠心于旧朝,称霸而不称王。其它部分的统治者分别是:
  元朝——大可汗
  江东——楚霸王
  楼兰——楼兰王
  兰陵——兰陵王
  江城——江城子
  岭南——百越王(现由冼夫人掌权)
  姑苏——吴王
  《元和氏纂》云:“黄帝第五子青阳生挥,为弓正,观弧星,始制弓矢,主祀弧星,因姓张氏。”夏朝为黄帝的后裔所建,张挥为弓正,其后世历任夏朝弓正。青川张家的先辈家主便是前朝的弓正,举族善于制弓使弓,制弩使弩。俗话说百战以弓弩为先,无论何时张家的力量在整个华夏大陆都是举足轻重的。
  狼潮中受到了阻碍,不知哪里响起了一声嗷叫,灰色潮水向两边蔓延,意图绕开矮箭墙。
  方阵中又是一阵黑压压的箭雨扫过去,射程远得恐怖,足有七百多步,简直媲美千百年后世的狙击枪。两头的狼潮先锋再次被钉死在地面上,形成了狼潮前进的阻碍。
  有人觉得,论威力,弩不及弓,弩只不过是更易于瞄准而已。非也,弓是以臂力为原动力,最大拉力道不过百斤左右。
  弩,由弓、弩臂、弩机三部分组成。弩族之中有一种弩,叫做蹶张弩,又称腰张弩,以双脚踩在弓身上,腰部发力,双手开弦。这个过程中使用到了臂力、腰力还有腿部的力量,由此可见,弩的最大力道打得惊人。而且弩机上有“望山”,是一种带标尺的瞄准器,能较为精确的控制射击的距离。
  镜头来到黑色方阵内的蹶弩兵。士兵上身平躺在地上,蹶弩平放在面前,双脚掌揣在弓上,双手扣弦。脚蹬,手拉,以腰力开弓,最大张开力能达到恐惧的三、四百斤。更有甚者,五六百斤。
  弩兵身边通常还会有一个土兵协同作战,每次张弩都由他放上箭枝,保证了射速。
  简单说就是,打得狠,打得准,打得快。
  一个成年人躯体最大的力量——腰力加持在一枚箭上,其杀伤力可想而知。镜头来到被钉在地面的狼尸身上,就会发现,箭枝完全贯穿了狼的身体。有的箭从狼的背梁穿下,还深深扎进了泥土里,狼尸由于箭枝坚挺地立在地面上,硬是不能倒下来。
  雪山——小树林——村子——军队
  把四者看作在一条线上。军队通过弩箭打击了处于小树林和村子之间的狼潮。
  少白众人虽然在树上,不过树底下已经是密密麻麻的饿狼。毋庸置疑的是,如果掉下去,骨头渣子都不会剩。提心吊胆是肯定的,那么多的狼,只要它们每狼来一小爪子,这里没有不倒的树。
  有句话,只要锄头使得好,没有墙头挖不到。其实只要你脸皮厚,有耐心,锄多几次,墙也就倒了。这种邪言歪论,王重明说的最多,深知这些畜生不用脸皮厚,只要狼多力量大,树也会倒。此时的他想到这里,大气都不敢喘几个。
  狼潮被逼退了,退守到树林里。树木能遮挡大部分的箭雨,对它们来说最好不过。
  “这下惨了,骑虎难下。”花亦咽了一口口水。
  忽然,阿离做着“你们往那看”的手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众人看到一头灰黑色的狼,身型跟小马一般大,在狼群中鹤立鸡群。
  就在众人的目光被吸引的时候,那只狼竟然以肉眼能看见的速度直立起来。除了头颅,爪子,毛皮,其它的地方变得与人类无异。
  “这狼王都它大爷的成妖了。”王重明差点大声说出话来,被花亦及时制止了,差点被她一个眼神杀死。
  少白看着它的眼神忽地狠戾起来,与此同时,狼妖也发现众人,而且它的眼神第一时间与少白对上了。
  两个眼神,一样的狠戾。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一个蹶弩兵在测试弩箭的最大射程,看能不能射到树林里。结果,他一箭射去,林子里传出了一片尖叫,吓得他慌忙报告首领。
  突如其来的一箭刚好射到了三角网兜的一角,由于网兜已经承受了不小的重量,那一角直接崩断了。措不及防的人都尖叫着向下掉。
  千钧一发的时候,阿一一只手抓住了网兜,另一只手拉住了阿离。少白的双脚勾在网兜上,一只手拉着花亦的手,另一只拉着王重明的手。
  “乖乖。”王重明快吓尿了。
  祸不单行。由于网兜在编织的过程中,网孔没有被编死,少白脚勾着的网孔开始变形,他三人再次往下坠了一段距离。
  坠到王重明和花亦离地面一丈左右的时候,下坠戛然而止。有几只反应快的狼扑跳了上去,几乎要咬到了他们两个的脚部。
  “我抛你们上去,你们抓住上面的绳子。”少白长话急说,大声说,力求他俩能一下子听进心里,并及时做出反应。
  少白一声大喝,仅凭一臂之力,把花亦抛上去了。花亦抓住了绳子,回应了一声。此时,一只狼通过踩踏在同伴身体上跳了起来,这次绝对能够到王重明。
  王重明机敏得恰到好时,叉开了双腿,狼头惊险地从他腿间飞了过去。有多惊险吗?狼的两颗尖牙与他的裤裆擦肩而过。幸好他叉腿的时候还挺了挺屁股,要不然,凉凉!
  王重明被抛上去,花亦再抓了他一把,他才安全地吊在网兜上。
  “少白!”花亦急喝道,她看到那只狼妖终于动作了。它如一道黑色闪电敏捷地躲开了所有的狼,一个飞跃,惊人的跳跃能力使得它健硕的身躯在空中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
  狼妖的跳跃高度足足高出普通狼的一倍,张着血盘大口向少白的脖子撕去。少白被撞飞了,被撞成一道白影。
  白影坠入兴奋的灰色激流中,迅速地消失了。其它的狼发疯似的扑过来,垂涎横飞,白影坠落的地方瞬间被压成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