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爷，孤儿院的门卫。
  路尘进来的时候，岗亭里没有见着他，也不知道他忙活什么去了。
  早些年，他从国营服装厂下岗，恰逢孤儿院对外招门卫，就应聘过来了。
  孤儿院之所以招他，主要是解决残疾人就业的配额问题。
  官府有文件，每个单位都必须按比例，解决部分残疾人就业问题，否则，要上缴相应的费用。
  钟大爷原来是机床师傅，专门负责侍候机器，被碾断过两根手指，属于轻微伤残。
  在这儿，他一干就十几二十年，算是院里的老人了。
  这老头为人和蔼，工作上兢兢业业，特别是对待孤儿们，甚是慈爱，口碑很好。
  小时候，路尘没少吃他分派的糖果。
  两人混得也熟。
  没办法，路尘是坚持到最后才撤离火线的人。
  ……
  “钟大爷，您老一早上哪儿去啦？”路尘恭敬道。
  老头一直待他很好，不时会给他开小灶。路尘就是那会儿学会喝酒的，不上头。
  钟大爷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上面来了领导，两辆小轿车，我这不是领他们进去吗？”
  “领导的车吗？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要您领进去？”路尘道。
  “开车的说不懂怎么走，我一个看门的能怎样？只能小跑着领进去咯。”钟大爷无奈道，“这年头，不都这样子吗？”
  “我勒了个去！”路尘翻白眼道，“这小旮旯地儿才大多？进一条道儿，出一条道儿，竟然还有不懂走的？”
  “别喊那么大声，给人家听到了就不好了。我看那些人脸色不太好看，搞不好是来找茬的。”钟大爷认真道，“趁机活动一下筋骨，也蛮好的。”
  “今天不是捐赠仪式吗？找什么茬？”路尘诧异道。
  “就是因为捐赠仪式才找茬，猫儿闻着腥味能无动于衷吗？”钟大爷摇头道，“这事儿你也理不了，随我去岗亭那边坐坐，我给你沏茶。”
  路尘微微蹙眉：“他们人在哪儿啊？”
  “在会客室那边，院里的领导正接待他们呢。”钟大爷道。
  “大爷，待会儿再过来喝您的茶。”路尘道，“我过去看看。”
  说罢，便往会客室那边走去。
  “蔫小子，你去干嘛？”钟大爷在他背后喊道，“别生事儿啊。”
  ……
  行政楼。
  所谓行政楼，其实就是一幢老旧的黄楼。
  是那种砌着拱门的老式建筑。
  一间间办公室连门带窗，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被花圃围着。
  风里来雨里去，这楼起码有好几十年光景了。
  墙上，甚至还残留着某个年代的烙印，即便粉刷过，依然有迹可循。
  会客室就在一楼。
  路尘穿过走廊，来到会客室窗前，门虚掩着，门缝里可以看到里边的情景：
  老式的木制沙发上，围坐着四个人。
  正中坐着两人。
  左边，是一个秃子，年龄约莫五十上下，西装革履，表情很是严肃。
  右边，是一个大肚便便的中年人，油光满面，表情十分倨傲。
  下首陪坐的两人，路尘认识。
  老实木讷那个老头，是副院长老吴。
  笑容可掬那个妇女，是财务科科长刘大姐。
  “你们虞院长呢？怎么没见着人？”秃子不苟言笑道。
  老吴连忙赔笑道：“忘了跟张局汇报了，虞院她休假了……”
  话只说了一半，似乎有难言之隐。
  “捐赠仪式那么大件事儿，身为院长，怎能挑这时候休假呢？”另一个中年人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虞院她家里遇到点急事，还请两位领导见谅。”刘大姐解释道。
  “不在就不在吧，你俩在也一样。”张局摆手道，“今天，我跟周会长过来，主要因为捐赠仪式的事情。”
  “上级领导要多来指导我们工作啊！我们孤儿院……”老吴拘谨道。
  “你先听我说完！”张局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张局请说，请说。”老吴紧张道。
  “是这样的，南城孤儿院虽然采取的是公民合办的管理模式，但认真算起来，还是民政局下属的事业单位。今天，既然有富商前来捐赠，局里派我下来参加仪式，说明局里对这事儿是非常重视的。”
  张局啖了口茶，接着说道：
  “一千万标的的善款，不算小数目了，这笔钱得用到刀刃上。”
  他顿了顿。
  “前些年，你们孤儿院因为财务紧张，跟局里借过一笔五百万的款项，你们得填回去。”
  说完，他漫不经心地喝茶。
  “张局，那笔款项，是当初何局拍板拨给咱们院里的扶持金，不属于借款啊。”老吴认真道。
  “是不是扶持款，你说了不算！”张局呵斥道，“如今何局已经退休了，老一届领导的决策，我们不讨论。反正这笔借款，你们必须填上！”
  “张局……”刘大姐正欲说话。
  “就这么定了！”张局斩钉截铁道。
  会客室的气氛瞬间陷入寂静中。
  “咳咳。”周会长打破沉寂道，“既然张局已经布置完工作，轮到我这边了。”
  “都是为了公事，周会长请说。”张局道。
  “张局客气了！”周会长笑眯眯道，“你们南城孤儿院这次捐赠仪式，是报经我们市慈善总会批准后的重大项目，我今天，是代表慈善总会过来监管这件事儿的。”
  “一切按程序办。”张局道。
  “是这样的，对于这类善款，上面有明文的规定，需统筹归入市慈善总会的账户，再按需回拨给孤儿院这边，专款专用。”周会长道，“对了，我们慈善总会要留存20%。”
  “可是周会长，我们孤儿院也是福利机构，按政策，不是可以免去这20%的留存吗？”老吴反驳道。
  “是有这么一条政策，但需事前申请，你们没有申请，意味着默认了这个条款。”周会长不慌不忙道。
  “张局，周会长，我们院里的情况，你们应该清楚的，这些年都是靠虞院一个人苦苦维系着，十分困难。这笔善款，我们本来是计划用以翻修宿舍楼的，如果总会这边留存了两百万，局里又抽走五百万，剩下三百万……”刘大姐急道。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没见有什么问题，还翻修什么啊？”张局打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