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琴音响起，带着一种两军对阵的杀伐之气，配合着桑宁从地下水脉中抽出来的水气，很快形成了覆盖永年县大部分区域的乌云，然后就是大雨倾盆，将这近半个月积累的暑气一扫而空。
  当日被西川少君一撞，桑宁才从沉思中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到了龟丞相的家门口，差点就迷迷糊糊地走进去了。想想龟延年说过的那几百个等在家里的兄弟姐妹，桑宁有些毛骨悚然，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叫龟丞相大为惋惜。
  说起来还是要多谢那个熊孩子，要不然自己可不就进了狼窝了！
  回来之后，桑宁将化为原形的龟延年放到了神域中，让黑水中的生机缓缓滋养着他的伤势。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于此同时，桑宁也能感觉到永年县外的天地对自己的排斥感，以及永年县这片地区对自己的亲近。
  这很容易能想明白，因为天下大旱，是整个西边地区的大势，是由天地运转而来的一种滚滚潮流。但是桑宁却逆反了这种大势，他保证了永年县的风调雨顺，这固然是好事、善事，更不曾违背自己的神职，所以有功德金光透空而来，形成威严。
  天数并不是一层不变的，大势不可改，是因为没有神付得起更改大势的力量和代价。但是桑宁负责的这片小小的县城，可跟大势没有什么关系，只能算是小势里的小势，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桑宁目前还可以坚持。
  这种对于桑宁的排斥，可能只能等到天下重新安稳，才会渐渐地消去了。
  有些人，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但是一旦不在身边，其存在感就凸显出来了。龟延年不在的时候，桑宁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有很多的事情要忙。河里需要时常巡视，要时常听信众祈祷，偶尔还得扮演驱鬼、抓妖之类的角色。以往这些工作，可都是龟延年在打理的。
  “难怪所有有名的水府中，基本都有龟丞相这个角色。”桑宁暗自想到，“这业务能力实在是出众。”
  龟息之法乃是龟族保命的压箱底技能，在施展期间，对于外界的种种刺激的反应几近于无，哪怕是遭遇生死危机也是如此。所以这一招就是龟族们保命的最后一招，最怕遇见人劫。
  有这么大的缺陷，龟息之法自然也有其独到之处，那就是恢复伤势的能力简直旷古绝今。对于肉身来说，哪怕是心脏被人掏了出来，只要当时没有就死，这东西都能重新再长一个出来。而神魂上的伤势比肉身更麻烦些，但是龟息之法不说完全恢复，但是恢复个五成还是绰绰有余。
  “河神大人容禀，有信民来报，有巨蛇出于河中，捕杀家禽家畜，袭人未果。祈求河神保佑两岸安宁，早日降此妖孽。信民必定感念大恩，香火不绝。”庙祝周明的声音从神域之外透入，桑宁睁开眼，心中一片安宁。
  神有神职，既然有天地相贺的大能与威严，自然也有相应的责任。桑宁的责任，就在于保护这两岸人民的安宁和风调雨顺。有时候，哪家人闹鬼，哪家人出了幺蛾子，都要到河神庙中来诉诉苦。没办法，此地地处西极，神道不昌，桑宁便是这永年县里的唯一正神。要是除了水事一概不管，桑宁倒也不算渎职，但是看着那些苦求的面孔，成神未久的桑宁还是狠不下这颗心。
  “也好，坐的身子都僵了，正好出去走走。”桑宁心想，起身走出了神域。虽说神体没有积劳成疾这一说法，但是为人时的习惯还是保留下来了。
  走出神域，桑宁进入河水中。周围的水如同世间最亲密的存在，将桑宁牢牢地包裹住，推动着他前进。吸了一口气，能明显感觉到河水中的灵气上升的很明显。这说明灵根已经渐渐生根发芽，就要在世间显出来了。
  说起来也是桑宁的造化，太乌山脉地处泰安府以西，灵气稀薄，山中没有大妖大怪，传承的宗门更是连来此地看一眼的感觉都欠奉。也亏得如此，桑宁才有目前的安宁日子过。要是此地有大妖，亦或者有强力的修炼宗门在此落脚，发现娘娘河灵气勃发，势必会想尽办法，将其纳入掌控。杀神倒是不敢，但是将桑宁架空成一个光杆司令，还是能轻易做到的。到时候，桑宁就当人家的一个灵脉看守犬吧，说不定还能讨个敕封什么的。
  神道威严，但是和自求超脱的仙道、释道，自恣心意的魔道相比，总是少了那么一些自由。天庭对于神的管制，更像是一种只抓大事的放养。只要神不渎职，天庭在很多事情上其实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些大宗弟子对于山神土地呼来喝去，甚至还有法术将其从神域中拘出，强硬问询信息。远的不说，前些时候，那个百花宗的女弟子背着青霜剑前来逼问桑宁，就在再典型不过的例子。
  所以很多神，其实在履行神职的同时，也会注意跟修行界的一些势力交好，甚至是一些人杰，也会受到神祇的投资。前朝太祖，曾在未起事前，受过当地土地的一饭之恩。当其建立天下后，这位土地一跃成为当时神京的城隍。从土地到城隍，这可不就是一步登天吗？
  一阵奇怪的带着些许野性和荒蛮的气息波动从前面传来，桑宁一步跨出河面，就看见在已经一片废墟的桑家坳下面的河滩上，一条身长丈许、浑身黑鳞的巨蟒，正跟一只浑身纯白无瑕的狐狸争斗在一起。
  狐狸周身泛着一层蒙蒙白光，抵抗着巨蟒的绞杀之力，一双碧绿的眼睛微微眯起，口却死死地咬着黑蛇的七寸。巨蛇浑身颤动，却挣脱不出狐狸的口，只能把巨大的身体使劲往里绞去。
  “碧眼灵妖？”桑宁一惊，得了龟丞相的那些常识之后，对于修炼界的许多事情都了然于胸。
  世间妖类万千，万事万物皆可成妖成怪。但是有十种灵妖超出常类，居于众妖之上，而“碧眼灵妖”就是其中一种。
  一挥手，河水倒卷，将黑蛇和白狐分开。狐狸被抛上了岸，黑蛇则是被水卷着，压入了河中。
  狐狸此刻浑身无力，口鼻之间都有血渍渗出，一双本来眯着的碧绿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怜兮兮地看着桑宁，似乎在祈求他救命。
  “半吊子的法术就不要卖弄了，小心弄巧成拙。”桑宁笑了笑，狐狸听了这话，立刻收起可怜兮兮的样子，张牙舞爪，试图吓住桑宁。只是它跟蛇斗了半天，又身受重伤，早已没了气力，很快就焉焉地躺回地上。
  桑宁暂时也不去管它，心意一动，河面涌出一股水柱，将黑蛇抬出水面。和狐狸一比，黑蛇显得光棍的多，被水缠缚的身体没有丝毫挣扎，一双眼睛盯着桑宁，眼里闪过一丝……谄媚？
  这条黑蛇浑身黑鳞，有一条隐隐的金线从首至尾，贯穿全身。在蛇头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凸起，像是要长成角的形状。
  “竟然又是一个异种？”桑宁心里有些奇怪，这太乌山脉鸟不生蛋，鸡不拉屎，连个成些气候的小妖都难找，怎么现在一出就出了两个不是凡种的小妖？
  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的桑宁，干脆不去管它。既然已经找到了正主，再加上这条河也走得差不多了，桑宁就转身回了神域。
  神域中的灵气，比起外界来，可又上升了至少三四倍。毕竟神域才是桑宁的立身之本，自然灵脉也紧供着神域使用。毕竟这条灵脉是桑宁所有，并不是天地生成，倒是也不用遵循天规中的比例。刚进神域，两个妖类都是一震，眼中露出欢喜的神色来。
  伸出手一摄，玉石地面裂开，黑色透明的水飞上半空，形成了两个巨大的水球悬浮。桑宁把两个家伙往里一扔，不再去管它们。
  狐狸先是一吓，随后发现在水中依旧可以自如呼吸，更有丝丝缕缕不绝的生机透出，修补身体的伤势。黑蛇在另一个水球中快活地游来游去，狐狸恨恨地看了它一眼，闭上了眼睛开始吐纳。
  ……
  太一府，神京，未央宫正殿。
  “诸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穿透力极强，可以从皇帝身边一直传到大殿之外。
  朝堂之上，满目青紫，衮衮诸公皆跪坐在地，等待着朝会的开始。
  小小的身影穿着明黄色、绣五爪黑龙的皇袍，坐在宽敞的金质龙椅上，冕旒垂下，将稚嫩的面容遮蔽，让人看不清小皇帝的神色。一个女声低低地从后面传来，“坐正，保持住皇帝的仪态。”
  小皇帝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抿了抿嘴唇，看着殿上的众多臣子，觉得这些人都是如此的陌生和可怖。唯有扫过左边第一人时，心里才略微安心几分。
  在皇帝的御座之后，有一面从殿顶垂下的巨大纱帘，一个雍容华贵、披红戴翠的女人，正端坐在帘后的椅子上，审视着朝堂上的众多大臣。
  “禀圣上，微臣有事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