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作者:纪梵烟      更新:2021-06-19 11:19      字数:2115
  叶斓见儿子多嘴,上去轻斥道,“吃你的,多嘴什么。”
  叶良杰噘嘴,不说话了。
  叶斓充当和事佬,但显然这些人依旧瞧不上他。
  谢敏此时走来,大家的视线一下子落在谢敏身上。
  谢敏似乎没有注意到大家的视线,也没有听到大家的话,只是认真看了看。
  白纸黑字,笔走龙蛇,蜿蜒苍劲,如青松倔强立于山巅,若游龙行匿于云间,不躲不藏,不争不抢,不卑不亢,不多不少。
  一眼便令人心生欢喜。
  谢敏几乎下意识地就要称赞,只听得梁舟不耐打断道,“不过是一两副字而已,有什么好评价呢?我们还对不对诗文了?”
  原来他已经准备好了诗句,就等一展风采呢,这话一出,各家小姐公子都忍不住笑了。
  谁不知道梁舟凑字的本事?谁不知他为了躲开夫子,又是卖惨又是装可怜?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文萃。
  文萃暗骂一声“笨蛋”,一张脸却红了遍。
  恨不得躲在人后不出来呢。
  少年却瞧着她,搔搔后脑勺,傻乐了一下。
  梨花纷飞间,他唇红齿白容颜如玉,若非一副傻样,可称得上陌上人如玉了。
  谢敏被这一打断,也笑了,“还不赶紧给大才子让路。”
  少年站在她身侧,手瞥了一眼她写的字。
  写的是一首唐诗:
  胡地三月半,梨花今始开。
  因从老僧饭,更上夫人台。
  清唱云不去,弹弦风飒来。
  应须一倒载,还似山公回。
  写了梨花、清歌、弦乐,写了游赏之乐,也写了梨花盛开。
  只是写的是晋北,此时风月,似言眼前景,却道过去情。
  他看了她一眼,她起身让路。
  谢敏走上前,欣慰一笑,这丫头说过不再学,但或许从未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吧。
  “好字,收放自如,笔力劲挺。”
  这个年纪能有这种笔法,实在难得,即便是文渊阁的学士也未必能有此字。
  毕竟人的心性与经历有关,而字与心性有关。
  谢敏定论,大家松了一口气。
  顾梓安暗暗笑了下。平日里谢敏说话直来直往,这次却说得比较委婉,或许是怕她因此成为众矢之的吧。
  梁舟已经开始写字,他写字不像写字,倒像是打架,两脚一分,袖子一撩,拿起笔来,没一会儿就写完了。
  写完也讨好地看看文萃,模样十足的好笑。
  谢敏摇摇头,再去看叶良茉时,去见她独自一人往梨花林中。
  而身后……那个矜贵倨傲的少年,正散漫地跟着她。
  平日里不是走两步都要喘一喘?这个时候跟着倒没有怨言了。
  顾梓安跟在她身后,眼见她越走越慢,但是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越过她,“你等等我啊。”
  她站住脚,看他,“你怎么跟来了?”
  “都跟了好半天了。”少年说道,语气还带着几分不自知的、轻柔的埋怨。
  叶良茉左手握着右手指尖儿,移开视线,道,“梨花开得真好看。”
  少年轻笑了声,那是你没有看海棠花,海棠花开了之后,漫山遍野都是红色,热热闹闹的很!”
  她淡笑了下,很少见他这么兴奋地说起什么。
  他似乎兴致极高,说话时,伸手扯着她袖子,指了指水榭之后,“看到了吗?就在水榭之后。”
  叶良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树枝灰蒙蒙的,隐隐有红色,看不出是什么树呢。
  顾梓安不紧不慢地往梨花林里走去。
  他一身红衣,袖边、袍边绣着灿烂盛放的花朵,走动间,花朵摇曳,比春光还要灿烂。
  他走在她身侧,还会不时地回头看她。
  他在笑,笑得极为纯净好看,因为她的淡静的眼眸里,盛满了他的模样。
  叶良茉心中却觉得奇怪,若说他太过散漫,今儿却穿着规规矩矩,不,显得更加正式,若说正式,偏他漫不经心,肆意至极似的。
  俩人越走越偏僻,四处没有旁人在。
  花枝低枝遮掩,少年一边走,一边拂开,一路的细心不由令她动容。
  但他脸上始终如常,不曾变过颜色,似乎一切不过是随手为之,并无深意。
  叶良茉摇摇头,心不在焉地跟着他往前走。
  他则一心想要引她去看海棠。
  忽然,她脚步定住了。
  远处的水榭中有俩人,白衣女子站着,黑衣男子坐着。
  透过雪白梨花看去,显得格外扎眼。
  水榭中,少年倚靠美人靠,根本看不清容貌,只觉得分外冷漠,个性孤僻,隐藏于喧嚣中,不屑于任何人为伍。
  顾梓安还犹自引她往前走,越是靠近水榭,他的容颜便越是清晰。
  叶良茉忽然反手拉住他袖子,轻声道,“不去了,我还有事。”
  顾梓安看着她狼狈匆忙地离开,怔怔然,久久不解其心思。
  他急匆匆追去,惊起一阵梨花花瓣,伸手拽住她。
  她没有回头,“顾世子,自重。”
  没有多余的语气,轻飘飘的几个字,似乎没有梨花重,放在他心间,却一下子瓦解了他全部的努力。
  是他急了吗?她的侧颜不再柔和,又令他想起那日所见,她拿着匕首处处提防的样子。
  叶良茉急急离去,就像是要逃离什么,哪里顾得上他。
  顾梓安身体虚弱,不长的路,不高的土丘,已出了一身的汗。
  他靠着树休息,梨花淡静地开着,自古梨花便显伤感。
  少年手覆着眼睛,躺靠在梨花树上,偏一身血红,脸色煞白,更是显得凄艳绝伦。
  好似将满树白,染上血色。
  谢敏走过来,还未靠近。
  少年忽然抬起手,睁开眼睛,正色道,“多谢。”
  谢敏讶异一瞬,随即笑了,“能得你一句谢,也是难得。”
  谢敏寡居多年,和这位个性古怪的世子爷见面很多次,他也曾跟着父亲习字,但是他却很少说话,更不用说谢人了。
  印象中,多见他一身清冷地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一本本书,或者一幅幅字,佛经、兵书、诗集、野史,没有他不看的。
  “我没有做什么。”谢敏道。说话中带着淡淡的感伤和惋惜,“那丫头若是当年跟我学字,哪还有梅清什么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