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婢女报恩
作者:温颜欣      更新:2021-06-18 17:17      字数:3774
  丫鬟佩儿讲完仙女故事,李佩凤余兴未尽,回到卧室还跟夫人讨论。夫人莲香说:“你一个进士出身的大老爷,整天不务正业,听这些狐妖鬼怪,成什么体统?”李佩凤说,“我倒是想听人间的故事,你会讲吗?”
  莲香说:“你要是睡不着,我给你讲个侍妾救主母的故事。”
  莲香说:话说南京城白下桥一带,有个姓程的书生,洒脱不羁,不爱受礼数约束。有一年,他外出游学,回家时带回一个美貌女子,家里人知道他平日里放荡不羁,虽然这女子来历不明,与礼法不合,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将就着给他办了婚礼。
  过了二年,生了个女儿,取小名叫青梅。她的这个新夫人就对程生说:“你不要再娶妻子了,我会为你生个儿子的。”程生相信了她的话,就不再娶妻。但日子已久,新夫人终究没有动静,亲戚朋友们都劝他再娶一房正妻,以延续子嗣。程生改变了主意,聘了湖东的王氏为妻。小夫人非常生气,抱起女儿喂完奶,抛给程生说:“这是你家的赔钱货,愿意养她或杀她,全由你;我何必代人作奶妈呢!”说完就离家出走了。
  青梅长大后,聪慧秀美,酷似其母。不久,程生病死,王氏改嫁,青梅寄养于堂叔家里。不想堂叔是个无赖,居然想把青梅买了换钱。青梅就被卖与一个王姓后补进士,给他家女儿阿喜当侍女。阿喜年方十四,荣华绝代,跟青梅脾气相投,两人情同姊妹,无话不说。青梅聪明伶俐,王家人都喜欢她。
  王家有个借宿的书生叫张诚,品行端正,勤奋好学,还是个大孝子。青梅有一次去张家,看见张诚自己吃粥,却让母亲吃猪蹄,侍奉瘫痪在床的父亲,不让他有丝毫委屈。青梅回家后对阿喜说:“如果你想嫁个好郎君,张诚就是最好的人选。”
  阿喜担心父亲嫌弃张诚是个贫寒的书生,又担心自己跟着他会受苦,青梅却说:“你放心,我能给士人看相,这个张诚日后必然大富大贵,你听我的,一切事在人为。”
  青梅又去找张诚的母亲,劝她向王家提亲。张母觉得一股丫鬟说出这种话来,不是什么好事。
  青梅又说:“我是看中了您家公子的品行才来说这事的,您就去试一试,不成也会玷污了您家的名声不是?”张母觉得有理,就托一个卖花的媒人上门提亲,
  王夫人和丈夫听说一个穷酸秀才来上门提亲,就都当作笑话。便把女儿叫到眼前,问她自己有什么想法。没等阿喜回答,青梅抢先说:“我看张生面相,日后必然富贵。小姐嫁给他错不了。”
  王夫人又问女儿:“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假如你愿意吃糠咽菜,我们就为你答应这门亲事。”阿喜低头想了一会儿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有富贵的命数,即时穷也穷不了几天,若没有富贵的命,嫁给一个纨绔子弟,将来穷地无立锥之地也不是没见过。我的婚事还全凭父母做主。”
  本来王进士夫妇让女儿来商量这件事,是想开个玩笑,不想女儿认真起来,气得大骂:“你真是个贱骨头,住在富贵之家还想着嫁给叫花子当讨饭婆,我生了你这样的女儿岂不羞死!”
  阿喜被骂得红着脸跑回房里大哭,媒人也偷偷溜走了。青梅见一桩好姻缘没成,就想不如自己嫁过去。一天夜里,张诚正在灯下读书,青梅来找他,言辞支吾,还没开口脸蛋就已经羞红了。张诚赶她走,她哭着说:我是好人家的女儿,并不是要跟你私奔的。张诚见她长得容貌秀丽,人也聪慧,就有爱怜之心,两人商量着如何成就这桩因缘。张诚说有三大难题,第一是你不能自己做主;第二是我的父母未必同意;还有第三,就是你主家的要价一定会很高,我没钱娶不起。所以这件事还是算了吧。你还是回去吧,瓜田李下的,让人说闲话不好听。
  青梅临走时说:“如果你对我有意思,咱们共同想法子。”
  青梅回家,阿喜追问她到哪里去了,她就跪下主动承认去过张家。阿喜非常生气,认定青梅要私奔,要用家法责罚她。青梅哭着说自己没干见不得人的事,并把实情告诉了她。阿喜赞叹道:“不苟合,是礼;禀告父母,是孝;不轻易许诺,是信。有此三德,老天必定会保佑张诚的,他不用再担忧自己贫困了。”
  随后又问:“你打算怎么办?”青梅回答说:“我要嫁给他。”阿喜笑着说:“傻丫头,你能自己作得了主吗?”青梅说:“若不成,就去死!”阿喜说:“我一定满足你的愿望。”青梅便跪下叩谢阿喜。
  又过了几天,青梅找阿喜商量,说张诚没有聘礼钱,而自己又没有能力赎身,希望求得阿喜的帮忙。阿喜就把自己的私房钱都拿出来给了青梅。
  张母知道了非常高兴,又多处求借,凑齐了身价钱。正好此时王进士被选任山西曲沃知县,阿喜趁机对母亲说:“青梅也不小了,咱们又要随父亲上任,不如把她嫁了吧。”母亲本来就认为青梅太伶俐,怕她引导阿喜不走正路,多次想把她嫁出去,怕女儿不乐意。现在听女儿这么说,心里非常高兴。过了两天,有人来说了张家想娶青梅的意思。王进士笑着说:“这家人也只配找个丫鬟作媳妇,他们前次的做法简直也太荒唐了!不过要把她卖给富贵人家做妾的话,价钱还能高一倍。”阿喜说:“青梅侍奉我这么长时间,把她卖给人家做妾,太不忍心了。”王进士于是传话给张家,仍按原来的身价把青梅嫁给了张诚。
  青梅嫁到张家,孝敬公婆,操持家务,胜过张生。吃糠咽菜不以为苦,一家人都喜欢她。青梅还擅长刺绣,她的绣品商贩争相抢购,换来的钱勉强能应付家里的开支。青梅就劝张诚安心读书,自己操持家事不让他操心。
  王进士一家到了山西任上,仅半年,夫人就死了,灵柩停在寺庙中。又过了两年,他又行贿罪被免职,罚交赎罪银子万两,家道渐渐贫困不能自给,随从四散。不久,王进士也染病死了只剩下阿喜孤苦伶仃,日子越加难过。有人来劝阿喜出嫁。阿喜说:“谁能为我埋葬父母,我就嫁给谁。”
  有媒人上门,替一个李姓老板提亲,不过是做妾。阿喜大哭道:“我好歹是官宦之家的女儿,怎么能给人做妾!”但日子太难过了,每天只能吃一顿饭,阿喜常常想自杀,又因为父母灵柩没有安葬,只能挺着苟活。
  最终,阿喜还是不得不嫁给了那个李老板,等李老板安葬了双亲,她进了李家大门,不料想此人的大老婆非常凶悍嫉妒,极难伺候,开始李老板不敢说阿喜是妾,只说是买来的侍女。等到见了阿喜,大老婆暴跳怒骂,拿木棍把她打了出去,不让再进门。阿喜流落街头,被一个老尼姑收留,住进观中。
  阿喜拜求削发为尼。老尼说:“我看你并不是久落风尘的人。庵中粗茶淡饭还可以养活你,你暂且寄居在此。时机到来,你自己会走的。”
  可是因为阿喜长得貌美,一些无赖流氓经常来调戏阿喜,还有人穿墙敲门,欲行不轨,老尼只好求官府,抓了首恶,才渐渐安定下来。
  又过了一年,一个贵公子来经过庵中,看中了阿喜,想买去当妾,重金贿赂老尼。老尼说她是官宦之后,不会甘心给人做妾。贵公子走后,阿喜想到自己受尽屈辱,又想着服毒自杀,却在梦中见到父亲。父亲说:“我没有听你顺从你的心愿,让你困顿至此,现在后悔莫及。不过你不要自杀,稍等几日,就会有好消息,你的夙愿还能实现。”
  次日午后,大雨倾盆。忽听得有人奋力砸门,阿喜吓得手足无措,老尼开门,发现来了一顶轿子,几名丫鬟扶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夫人进来。随行的人说:“是司理大人的家眷,想在这里暂时避避风雨。”老尼引导美人进了大殿,移过坐榻请她安坐。家人和女佣们全都跑向禅房,各人寻找休息的地方。女佣进屋见到了阿喜,见她很美,连忙跑去告诉了夫人。不多时,雨停了,夫人起身要去禅房看看。老尼领她进屋,夫人见到阿喜惊呆了,阿喜也把她端详了好一阵子。这位夫人不是别人,竟是青梅。两人相认失声痛哭,于是谈起了分别后的经历。原来张翁病故后,张生服丧期满复出做官,连连升迁,被授予司理官职。他先同母亲一起赴任,随后这才来搬家眷。阿喜叹息着说:“今日看来,你我二人可以说是有天壤之别呀!”青梅笑着说:“幸亏您遭受磨难未嫁夫君,老天爷匹想叫我们两人团聚呢。假如不是遇到这场大雨,怎么会有今天的相逢呢?这其中全有鬼神相助,并非是人力能办到的。”于是拿过珍珠蔻和锦缎绣衣,催促阿喜换装。阿喜低头徘徊不接,老尼从中极力夸赞并劝说她。阿喜担心到张府同居名不正言不顺。青梅说:“咱俩的名位以前早有定分,婢子我哪敢忘了您的大恩大德!试想那张郎岂是忘恩负义的人?”说完硬为阿喜换上装,辞别老尼而去。
  到了司理官邸,张氏母子见了都很欢喜。阿喜拜见老夫人说:“我今天真没有脸面来见母亲。”张母笑着安慰她。随后商量选择吉日举行婚礼。阿喜对青梅说:“尼庵中只要有一线生路,我也不愿意跟随夫人到这里来。若念往日的友情,能得到一间房子,只要容得下一个能坐的蒲团就很满足了。”青梅笑笑没有答话。到了婚礼那天,她把华丽的礼服抱了过来,阿喜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鼓乐声响了起来,她也身不由己了。青梅带领丫鬟女佣硬给她换上礼服,簇拥着走出来。见张郎身穿朝服在拜,于是自己也不觉盈盈而拜。青梅把她拉入洞房,说:“空着这个位子等待您已经很久了。”又回头对张郎说:“今夜是您报恩的机会,可要好自为之。”说完返身要走,被阿喜捉住了衣襟。青梅笑着说:“不要留我,这事可不能代替。”掰开阿喜的指头脱身而去。
  自此,青梅小心谨慎地侍奉阿喜,从不僭越。而阿喜始终惭愧心中不安。于是张母让家人对她两人都称夫人。但青梅仍以原来的名分对阿喜行婢妾礼。过了三年,张生由司理职选调进京,经过尼庵,送上五百两银子酬谢老尼。老尼不收。再三强留,于是收下二百两,用来修建了大士祠,立起了王夫人碑。后来张生官职做到侍郎。程夫人青梅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王夫人阿喜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张侍郎又上书皇帝陈述了事情的始末,青梅和阿喜都被封为诰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