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佛祖，何其困难。
  或许天下人都以为顶礼膜拜的三清是道尊的三清，但颜渊这种层次的人知道，不是。
  是道尊的三清不假，但却不是现在这个道尊。
  那三清是初代道尊李耳道祖的三清。
  而李耳只留下了道德经一卷，早已经骑牛西去。
  颜渊目中有一股深深的惊骇，吞了吞口水问道：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菩萨声音清冷，不食人间烟火。
  “掀棋盘呗，不是都喜欢掀棋盘么？道尊要掀天上天下的，常洛掀了这个大世的，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掀掉天道所传的一魔一佛一道的棋盘。”
  颜渊站立在黄牛身旁，许久未曾说话。
  三世佛是大道布下的棋，这一世将完，如来成为过去佛，弥勒成就现在佛。
  这尊斩掉自己天上法身的菩萨要做的就是忤逆大道，自己去做马上要来临的下一世佛祖。
  他要面对的不仅是如来佛，还有燃灯佛与弥勒，甚至直面天道。
  好比如来想在下一大世继续做佛祖，燃灯这尊过去佛不肯，未来佛弥勒也肯定不肯。
  黄牛踏步东去，未回苷禅寺，颜渊也没有再聊发少年狂去屠戮苷禅寺。
  这是真的要变天了，不仅天上天下的棋盘变乱了，现在连大道布局下，也有人要挑翻。
  颜渊身作清风，直往南唐，前往凌云观。
  三日后，茗伊园屠魔大会尘埃落定。
  姬夫人不知去向，但也没人关注她。
  时隔将近十一年，常洛这个名字再次传遍江湖甚至庙堂。
  战天下最强化龙，一世帝王之尊拼杀天上仙佛，斩天元甲士数千人。
  与常洛这个名字一同出现的，还有灵台清净无一缕杂尘的道门道胎净尘。
  道家有真人，不输天下任何化龙。
  此时凌云观内，一间客房内，围着几人，一脸焦急的看着床上的年轻的男子。
  此次出现在这里的道尊是中年，看着常洛一阵唉声叹气。
  颜渊双手拢袖，没有半分昔日间书生浩然的儒家复圣气概。
  楚青丝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常洛的手。
  中年道尊不时上前去在常洛头顶上注入一道玄黄气。
  天玄地黄，玄黄就是天地之间至纯之气。
  常洛身上玄黄之气与真龙天子之气交错，勉强吊住常洛一口气。
  说白了现在完全是靠着道尊复圣这些两个大修为之辈，勉强苟延残喘
  中年道尊对颜渊说道：“跟我出来，有些话想和你说说。”
  颜渊点点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常洛，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后跟着道尊出了这间客房。
  “我有尊化身陨落了。”
  道尊的第一句话就让颜渊吃了一惊，就算是一气化三清，修为也不一定弱于天上人，更何况三尊分身一直在天下。
  颜渊问道：“天地人三才，天才陨落了还是人才。”
  中年道尊脸色一变，有些心痛道：“人才，那尊分身我还想留着下个大世吞噬天地间无主气运呢。”
  颜渊呵呵一笑，手从袖袍中抽出，此时已是秋霜时节，凌云观山高，风寒，颜渊如同老翁一般揉搓着手，再次问道：
  “遇见了谁？长安那人和你无仇，白龙寺还是上一世燃灯的道统？或者那些销声匿迹的老怪物。”
  道尊看着眼前山峰上云雾袅绕的情景。
  “一个倒骑牛的尼姑，自称菩萨。”
  颜渊给了道尊一个了然的神色。
  “她可想做下一世的佛祖，灭你一尊分身是小的了，她应该是半甲子前从天上转世下来的真菩萨，你没一点印象吗？”
  道尊摇头，颜渊也没有多问。
  一儒一道就这么在凌云观内走着。
  许久，颜渊再次开口：“常洛情况怎么样。”
  道尊脸上表情说不出来的古怪。
  “好像这次他玩脱了，我没办法，最多能吊住他一口气，至于能不能醒过来，就真得看天了。”
  颜渊脸色也有些难看，最终低声说道：“你不是飞升上天了吗？还看天意。”
  道尊呵呵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道门的理念，追求飞升成仙是修炼的根源，不过现在的飞升，已经与仙无关了。”
  颜渊笑道：“或许道祖李耳和我老师……”
  “停，打住，扯远了。”
  颜渊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道尊打断。
  颜渊也回过身来，没有再接着往下说。
  “你说现在怎么办，这一战天下已经被常洛和楚青丝几人搅的天翻地覆，我已经看不清该如何往下走了。”
  道尊很光棍，想都没想回答道：“顺其自然，随波逐流。”
  颜渊叹了一口气：“不就是无能为力吗，说得这么好听。”
  道尊轻笑：“我没你颜渊的胸怀，想要平定整个天下，只要道门香火不断就好，这一世常洛废了，还可以等下一世，反正你我这样的人，最不缺的不就是时间吗？”
  颜渊嘴里反复重复着那句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最后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对道尊说道：“天子之气我要拿走，会有下一个平定天下的出现，常洛若是能醒，告诉他，他这一辈子都是我的学生，可去后汉读书，只要不是那尊龙椅，其他位子我这个老酸儒随他选。”
  说完这番话，颜渊好似卸下千斤重担一般。
  道尊走的路子讲究一个轻灵欲仙，他可以等，再等几千年都无所谓，再等几个大世都无所谓。
  但他颜渊等不了，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说了几千年了，上一个大世冒出了一个法家还是练气士，始皇嬴成就大位，儒家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一世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再等了。
  道尊看着被霜打过的树叶子，似乎对颜渊这句话早有预感。
  “果然啊！人不能读太多书，懂了圣贤书，却忘了什么是人情，圣贤圣贤，没有人情的草木，什么都只看对错就是圣贤么。”
  颜渊几度张口，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这件事谈不上谁对不起谁。
  龙是他儒家养的，养这条龙就是为了为将来平定天下那人增添一分天子之气，现在常洛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儒家要拿走天子之气，无可厚非。
  抛开对错，常洛可是他颜渊的弟子啊，在这天子之气吊着他命的关头，他这个老师却要把天子之气拿走。
  道尊一边转身一边轻声说道：“我会尽力把他救醒，不过去你后汉儒家太学读书就算了，要知道，仲尼未成圣时，都是道祖座下的学生。”
  颜渊看着道尊的背影说道：“我们都知道，天道已经对这个大世末失去了一部分掌控了，常洛已经活不成了，何必执着。”
  道尊止住脚步，回头对颜渊淡淡道：“我单纯的喜欢这个年轻人。”
  最终，复圣颜渊走了，同时带走了天子之气。
  他身上背负了儒家几千年的理念，他别无选择。
  走之前楚青丝跪在颜渊面前，三叩首。
  “常洛一生不欠人半点，若是有，也是因为我，他欠下圣人什么，圣人找我清算就好。”
  颜渊纠结许久，最终还是没有伸手扶起楚青丝。
  “常洛未曾负我，只是为了你负了整个天下天上乃至于天地大道，若是今生他还能醒，告诉他，我颜渊一生就只有他这一个弟子。”
  中年道尊看着颜渊远走，楚青丝跪地，许久不曾说话。
  一个年轻的道人从云雾中走出，出现在中年道尊身旁，两人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刚好二十岁的面相，一个年过四十。
  中年道尊对年轻道尊点点头，消失在空中，年轻道尊扶起楚青丝，走进常洛所在的房间。
  手里拿着一直细口瓶子，瓶子中云雾缭绕，有点点亮光，好似一颗颗星辰躲藏在云层中。
  年轻道尊呵呵轻笑。
  “你小子不是挺喜欢玩气运的么，我这次让你玩个够，道门千年气运，能不能走出活路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瓶子悬起，缥缈的雾气与点点亮光将常洛盖住，被抽走天子之气后已经有陨命迹象得常洛，再次有了吸气声。
  楚青丝对道尊行大礼。
  朝夕相处三年的颜渊已经放弃了常洛，然而这个与常洛只有数面之缘的道尊，却没有放弃。
  年轻道尊伸手将楚青丝扶起：
  “一开始我或许是抱着想让常洛与天上人扳扳手腕，改变从上一个大世就延续的飞升一说，只是我道家讲究真正清心寡欲，我也真的喜欢这个年轻人。”
  道尊消失在房间内，楚青丝看着被道家千年气运温养的常洛，眼中意味说不清道不明。
  自己连和他好好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为了自己，再次到了死亡的边缘。
  房门被推开，木叶与鱼玄机站在门外。
  鱼玄机轻声说道：“青丝，做早课了，这次你师伯木叶为你加冠。”
  楚青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一下子扑进鱼玄机怀中。
  “师父。”
  鱼玄机伸手抚摸楚青丝的长发。
  十三年前，为窃取南唐半份气运，她还是宗师武夫时，曾在鱼玄机座下修行。
  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师父，木叶师伯，青丝师姐，时辰到了，加冠礼开始了。”
  这一日，魔头楚青丝穿上道袍，加冠道门真人，凌云观观主木叶赐道号静心。
  一月后，有人御剑西来，手中提着一颗妇人头颅，手里拿着一柄没有剑尖的短剑。
  喘着粗气问凌云观童子：
  “进去问问木叶那个牛鼻子，道家收不收年纪大一点的门人。”
  孤岛钓龙客，谢机九，在道尊亲自主持下，在凌云观加冠，道号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