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天元的夜晚如同白昼，三世佛就如三颗太阳一般，一直在空中相互纠缠。
  百姓跪地，顶礼膜拜，甚至虔诚的信徒都以为佛祖听到了自己心声，睁眼显灵了。
  央骆宫中，黑色蟒袍的太监扶着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宫墙看了一夜。
  中年男子正是天元皇帝，年不过五十，两鬓却全是白发。
  将要天亮时，三尊佛终于有一尊金光泯灭，消失在空中。
  剩下两尊佛，一尊莲花座上灯火恍惚，一尊笑容和蔼慈善。
  天元皇帝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拟旨，明年开春后，谢之楠挂主帅，张欢林，程滨遗二人为左右先锋，调天元十七城六十万军队为先锋主力，还有堆在南唐西北的三万重骑，发兵南唐。”
  老太监深深弯腰，额头几乎都要触到地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预示了明年不知多少的两国儿郎化作枯骨，埋于黄土。
  这一局，天上人输了，天元也输了。
  南唐与后汉赢了半手。
  如来败北，坐鹿罗汉七窍流血死于茗伊园旧址，天元数千甲士步卒埋骨。
  常洛命悬一线，道门孕育千年的神宵竹几乎沦为凡物，与天元甲士拼杀时雷霆耗尽。
  后汉儒家真龙身死，天子之气勉强吊住了常洛一口气。
  颜渊出现在茗伊园时，四处狼藉，座座山脉被移平，天元甲士的尸骨遍地。
  星天兆离开了，走之前看了一眼紧紧抱着昏迷常洛的楚青丝，若是世间真有什么能让这个天下闻名的剑客感到无力的。
  那估计只有眼前这个女子了。
  净尘看着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常洛，最后，做了一个道士礼。
  “三年前净尘欠公子的，今日还完了。”
  步履蹒跚，向南唐方向走去，她现在只想回到自己师父和师伯身边，埋在他们宽大的袖袍里面哭一场。
  让她有恒心三年进道家真人境界的人，终究是别人的人。
  小妖后看着常洛，这时候常洛身上的伤势，简直就可以说是十死无生。
  四个被小妖后练作活尸宫装女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肩膀上抬着一副銮驾，皇后出行的銮驾。
  小妖后坐在銮驾上，四个宫装女子莲步轻移，转眼间消失在茗伊园。
  常洛若是那人，他就不会死。
  他死了就证明他不是那人，不是那人……那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女人心有绕指柔也有百炼钢。
  最后只剩下常洛与楚青丝还有谢机九三人。
  颜渊一步步走上前，看着楚青丝怀里濒死的常洛。
  几千年了，他颜渊看着天下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早已经不食人间烟火。
  心痛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伸手覆住常洛的额头，嘴里低声道：
  “你娃子就是死倔，在后汉好好读几年书，养大这股儒家气运，有道门帮忙，扫平天下要多少年啊？”
  “就是道尊那牛鼻子疯了真要掀棋盘，你那时候平定了天下，气运加身，有我，还有长安那个整天在青楼喝酒的男人，也不是没有五五开的机会。”
  “罢了，万般都是命，你要命在自己手中，我这个做老师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常洛身上的气息稍微稳定一点，慢慢的有了吸气声。
  楚青丝颤着声音问道：“前辈，他……”
  颜渊看了楚青丝一眼，摇摇头，满脸愁苦。
  “怎么世间成大事的男子都会载在一个女人手里，唉！”
  谢机九上前问道：“前辈就是儒家复圣颜渊吧？”
  颜渊没有搭理楚青丝，对于他来说，要是没有楚青丝，常洛就不该如此。
  对谢机九说道：“抱住他，老夫今日带你们去杀人满门。”
  谢机九抱着常洛，一股清风从脚底托起三人，乘风而起。
  所去方向正是苷禅寺的方向，天下人叫自己一声复圣，修有文庙，自己几千年来就这么一个弟子，被人打成这般模样，岂能罢休。
  读书人讲道理，讲的是自己道理。
  颜渊脸色平静，伏虎罗汉是从苷禅寺下来的，那今日就是灭了苷禅寺满门。
  日出东方，太阳刚露出半边，一头黄牛拦住了颜渊一行人的去路。
  黄牛背上坐着一个消瘦的背影，脑后光环柔和，似乎能让人心静。
  黄牛在空中打了一个响鼻，尾巴扫了一下。
  颜渊突然瞳孔收缩，对谢机九说道：“去南唐凌云观，将常洛交给道尊，跟道尊说，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常洛一命。”
  谢机九没有说话，背后剑如游龙，与楚青丝如同仙人一般踏在剑身上，一闪间消失在天边。
  颜渊看着二人远走，望着眼前这个清瘦的背影笑道：
  “早些年就听说天元苷禅寺出了一尊菩萨，与魔女楚青丝不分高下，看来这尊菩萨不是化龙境的菩萨，是天上的真菩萨。”
  背影没有回头，声音清脆：
  “复圣，你我差不多就是在五五之间，要动手还是坐下谈谈了。”
  颜渊笑道：“除了练气士，谁都可以叫我颜渊，什么复圣不复圣的，都是虚名而已。”
  黄牛缓缓落下，颜渊犹豫许久，最终也跟着落下。
  没想到，最后天上人还是有后手，这尊菩萨是天上的真菩萨，比之罗汉更为恐怖，而且她说得对，自己要是与她动手。
  胜负还真在五五之间。
  佛门有金刚怒目，不是练气士那种好捏的软柿子。
  颜渊没有上前去看这个黄牛上女子的脸，落后半个身子走在黄牛身边。
  “不知道你是天上那一尊菩萨，居然这么有狠，直接斩掉自己的法身，转世而来。”
  黄牛上女子菩萨声音空灵：“既然都已经下来了，那我就不是天上的那尊菩萨了，我修今生现在。”
  颜渊呵呵笑道：“估计天上你也是道尊那种层次的吧，三年前与楚青丝不分上下，现在连我居然都有些看不透。”
  黄牛步步向前，越来越远离苷禅寺的方向。
  颜渊也没有在意，或许没有这尊菩萨拦路，他不介意今日灭了苷禅寺满门。
  不过一开始他就没有报太大的期望，道释两家从上一个大世就传下来的，要是没有几尊尚未飞升的老怪物，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道门道尊的三清化身在天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资历老点的化龙境，都知道。
  黄牛之上的菩萨突然开口问道：
  “你说那个叫常洛的，是不是傻啊！大世为他而生，他是这一个大世最好乘势而起的人，就好比几千年前的始皇嬴，干嘛要弄成现在这幅局面。”
  颜渊眼神里面也有些唏嘘，是啊！
  常洛确实是这个大世中最得眷顾的，无论是天上人也好，天下人也罢，都默认一统十四国，也默认他是那个平定天下的人。
  有点差别的是，天上人选择了天元，道门选择了南唐，而天下读书人所在的儒家却选择了后汉。
  后来九江一战，天上人和天下人都以为他死了，所以没了大道关注的常洛在世，谁一统天下还说不定，各自为了自己支持的国家相角力。
  虽说多了一个叫楚青丝的异数，但是问题不大，最后常洛借王秀的身还了混，王秀是有儒家气运之人，颜渊自然是第一个知道。
  遮蔽了常洛的气息，可最后还是依然被天上人察觉，他们也才开始把一统天下的事放到一边，开始梳理异数。
  第一个就是楚青丝，第二个就是常洛，常洛死过一次，或许已经有了什么变故，身上虽有三家气运，但天子之气却一直没有发现。
  但似乎儒家给早有准备，四百年前就为他养了一条真龙。
  现在他活过来了，还依然是默认平定天下那人，天元也只想贪图儒家的真龙天子之气，一开始并未打算对他下杀手。
  所有大势都在他这一边，儒家，道家，就连天上人都不会多加干预。
  一盘好棋，硬生生的让他自己把棋盘给掀了，棋子各自落子，天下天上对弈，却无法干预到他们这些棋子。
  颜渊想了许久，笑着开口：“其实你们要是不想着拨乱反正，要那楚青丝女子的性命，凭我那学生的性格，估计还真不一定会和你们玩这些，我这个糟老头都感觉弯弯绕绕的东西。”
  菩萨坐下黄牛停下，很认真的问道：
  “你说天下会发生什么？”
  颜渊也是一脸严肃：“不知道。”
  现在棋盘已经完全乱了，天上人天下人都抓瞎了，最后棋子落下的位置，只能由棋子自己决定。
  这棋子就是星天机半甲子前说的一魔一道菩萨，还有平定天下那人的常洛，或许现在还要加一个古往今来福气最厚的小妖后。
  菩萨低头，伸手摸了一下黄牛四处扇动的尾巴。
  “这个大世末，太乱了，先是长安那人，一甲子前，他还尚未画地为囚，自筑樊笼时，一人一剑，直接杀到天上。”
  颜渊嘴巴轻轻抽了抽，他自然明白，杀到天上的意思。
  不飞升，却上了天。
  菩萨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当时我已经修成菩萨法身，但我感觉我连那人一剑都接不下。”
  “现在又出了一群妖孽，星天兆要是养剑成功，未必比长安的青莲差，还有那个叫净尘的，或许有望走上李耳的路，骑牛西去。”
  颜渊看着黄牛之上的菩萨，似乎知道了什么。
  就连颜渊都有些失神：“你该不会……”
  菩萨声音依旧平静空灵：
  “对，我想成争一世佛祖。”
  这女子想做下一世的佛。
  什么叫胆大包天，这就叫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