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樱园终于安静了
作者:史海舟      更新:2021-06-18 11:33      字数:5938
  我见到了山本太郎,他还在生气,并不睬我。我和李洁、惠子几个人一起走到了樱园,一个个坐了下来。樱花树还是那样昂首挺胸,风采依然。山本太郎在发呆,他的表情让我感到,他无视我的存在了,我们竟然隔阂到这样的不共戴天的地步。他好像法国人罗丹的雕塑作品《思想者》,蜷曲的身体仿佛一张弓,蕴藏着巨大的力量,不过此时此刻好像被更大的力量钳制的动弹不得。令人感到他不仅仅用脑思考着什么,而且全身上下都在思索着什么,冥思苦想着什么,这样深不可测。我想,他把我视为了“情敌”,他这样看待我。我也感到很压抑,只是与李洁几个说说笑笑的。尽量不打扰他的思索。
  惠子看了看我又瞧了瞧他,对山本太郎说:“干嘛这样呢?你就不能友好一点?在日本的时候,你口口声声的对我说,不带情绪的,现在却这样,真是让我失望了。年龄不大,这样冥思苦想,好像小老头一样。”
  山本太郎看了看惠子,又瞟了我一眼:“你们两个人好自在,这两天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埋怨的语气令人大惊失色,压的我们透不过气来,没曾料想,这家伙相当厉害,挖苦讽刺带打击,羡慕嫉妒变成恨,厉害,真是厉害,厉害的不得了。
  我自然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也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我更希望发生什么事情,可惜没有,对他这样含沙射影的隐晦的说法,我还勉强可以接受。因为要论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和我们中国人相当水平的对手出现呢。我们中国人骂人可以做到指桑骂槐,若有所指,在曹雪芹的《红楼梦》里面已经经典的不能再经典了,还需要举出个什么例子来么,我想大概是没有那个必要了。我自然知道也自然明白,我没有生气,更没有发怒。
  我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你希望发生什么事情吧?发生了什么你一定不会高兴吧!”我还没有说完,他就上前拽住我的衣领准备凶神恶煞的大打出手一番了。宋鹏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把他拉住,他想挣脱,却被宋鹏牢牢地控制住了,他动弹不得,气的咬牙切齿的。他在宋鹏的怀里像是一个小鸡子了,显得瘦小极了,什么叫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从宋鹏的肚皮上,我算是眼见为实,明明白白了。
  惠子没有生气,她看了看我又望了望山本太郎,说:“太郎,你不要这样了,和张伟好好的谈一谈,你们就谅解了,也和好了,也会成为好朋友的。”
  山本太郎顿时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除非地球大爆炸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之后又是一堆乌七八糟的日语。
  郑海气的脸色发白,说:“伟子,这还了得。他看不起你,说你胆小鬼,大笨蛋,大傻瓜,大蠢货!”李洁也过去了,他们正要破口大骂。
  我马上喝道:“统统闭嘴!”
  惠子说:“太郎,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说别人,你让我失望透顶。你滚回日本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了。”说着泪花盈眶了。
  那小子又急又气,朝我破口大骂,全是日语。我照样不生气,因为我不懂呗!郑海气的要命,一个劲的往那小子跟前靠。
  惠子见这样的情状,马上说:“你们可以停下来了吗?你们不要这样了行不行?”
  我二话没说上前一把拉过山本太郎,他要上来揍我,我把他的两手一抱就把他死死按在了墙边。用充满狼性的眼睛死死定住他,让他喘不过气来。这时我就庆幸自己去武术班学习过的那一段日子了,虽然苦可现在就十分受用。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的在揉自己的眼睛。看着我以为我是江湖侠客、武林高手、天外飞仙,天兵天将下凡一般。
  山本太郎也显出后怕的样子,我想他素知中国有个李小龙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他也素知中国人的功夫是名扬天下的。他这算是见识了一下,他只是轻轻地骂,用的是我听不懂的日语,毫无还手之力。不过他却踢着了我的腿,他的手不动,但嘴巴,脚都还在挣扎之中。他想咬我,我的妈呀!他是小狗狗还是小姑娘,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滑稽可笑,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们所谓是虎豹相斗必有一伤了,双方算是互有损失。
  “太郎,你,你怎么这样呢,简直不可理喻。”惠子又看着我说:“张伟,放开他,和他好好说话。”
  宋鹏赶忙焦急的解释起来:“惠子,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放开他,他是要动手的。”
  “他只要不动手就放开他。”郑海掷地有声地说道。
  李洁气急了,一把拉开我,指着那小子的鼻子说:“走!那边的干活,你的明白?”
  山本太郎被李洁高大威猛的体格给震住了,唬得说不出话了,他马上就低下了头,不再言语。我也不想仗势欺人,因为有惠子在,我们对他是近乎克制忍让和客气的,他不再嚣张,坐在长椅上,只是掏出一支烟在吸着,烟圈从他那张可爱的嘴巴里面吐了出来,真是滑稽极了,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会抽烟,而且娴熟的不可思议。看看吧,此时此刻,他的眼神灰暗无光,我想,他的头脑大概也是昏暗膨胀的了。
  我镇定自若的问他:“你真的爱惠子吗?”此言一出,他竟然并不做声,空气顿觉窒息,死一般沉默,他的眉心揪成一团麻布,目光暗淡,他咬了咬牙齿。
  我又谨小慎微的看他一眼:“你对惠子的爱有多深呢?”听了这话,他的眉心马上舒展开来,目光突然十分明亮,他陡然诡秘微笑马上又用眼睛直直地瞪了我一下,他张了张嘴巴,我期待他回答我,可我马上陷入失望,他急速低下头,还是不做声。
  我耐着性子又说:“你懂惠子的心里面是怎么想的吗?”
  他仍然在吐烟圈。我三次的追问,他竟然无动于衷,置若罔闻,我感到困惑和无奈。惠子看着我,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又鼓起勇气,问他:“你真的爱惠子吗?”我又重复了第一句发问,他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想说什么嘴动了动可没有发出声来。我真是有点干着急了,想不到日本人可以如此的淡定,淡定到了这样的地步,令人匪夷所思了。我真是想抽他一个大嘴巴子。正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倒自言自语起来了。
  他喃喃地说:“我和惠子从小就在一起了,小时候我们说好的,长大后,她就嫁给我,我也要娶她的。我们要拥有一个幸福而温馨的家。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幸福快乐的走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事与愿违,为什么偏偏就被破坏了呢?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说着说着他异常激动,情绪失控,几度哽咽,不在话下。
  我打断他说:“可你们是亲人,可以在一起吗?”
  他马上气急败坏的质问起了我:“我管不了那么许多,我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没有她,我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了!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懂吗?你不懂!”他竟然这样说话,既好气又好笑,问我却不容许我回答,自问自答,掷地有声。剥夺我的发言权也就罢了,还这样匪夷所思。
  我咬了咬嘴唇,愤愤不平,按耐住急切切的心绪:“有那么严重吗?你在说气话了,你这样并不理智的。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强人所难非君子。’你难道不想做一个正人君子吗?”
  他竟然嗔笑起来,不紧不慢的说道:“不必拿你们中国人老掉牙的混话来堵我的嘴,反正我就想像你们唐代白居易的《长恨歌》里所说的一样,我想和惠子‘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希望你放手,把惠子还给我,我求你了。”说着他竟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令我措手不及也倍感意外,李洁、郑海和宋鹏一个个在叹气,他们说:“孬种,软骨头的家伙,丢人现眼了。为了一个女人,就没有了骨气没有了志气,这家伙也忒差劲了!”
  惠子没有生气,山本太郎也没有言语,我倒是十分生气了。这是为什么呢?我想,惠子之所以没有生气,大抵是为了不伤害我的朋友们;山本太郎之所以没有发火,大抵是为了求我把惠子“还”给他。我之所以十分生气,是因为,他们的话有可能激怒惠子和山本太郎,再者,对我们自己也是不大好的。想到这里,我便生气了。我狠狠地瞪了李洁他们一眼,他们似乎就明白了什么也会意了过来,马上低下了头。
  我竭尽全力的压制了自己的火气,叹了口气:“老肥,你们几个辛苦了,回去吧!这里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好了,谢谢你们。改天一定向兄弟们‘负荆请罪’!”
  宋鹏眨了眨眼睛,喃喃地说:“唉,说什么混话呢。兄弟们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自己千万提防着,这小子总是出怪招。”
  郑海看着我又瞧瞧惠子,对山本太郎翻了一下白眼:“伟子,惠子,我们就先走了。唉,你看你这表哥。”
  李洁轻轻的叹了口气:“伟子命太苦,泡妞这么难。好不容易泡个洋妞,又这样----”宋鹏赶忙用手轻轻的推了他后背一下,他回过头才感到惠子就在旁边是可以听到的,自己便有些胡说八道的意味了,所以就止住不再言语。他们几个就这样沉默的慢慢地离去,我目送他们,心里面不是滋味,朋友们为了我付出太多,应该好好谢谢他们。在拐弯的地方,我发现他们三个人好像在争执什么,李洁被郑海、宋鹏轻轻的推来推去。我听不清楚,但我心知肚明,可能是因为李洁刚才的话语吧!我出神的凝望,心里面沉甸甸的。
  片刻,我慢慢的缓过神来,看着山本太郎,他低着头在冥思苦想着什么。我马上看着惠子。
  惠子皱眉:“我也先回去了,真是有点累啊!希望你们两个好好的谈一谈。太郎,记住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子了,你比我大两岁,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不能拿出来在今天说,这样一来,你就显得太幼稚太可笑了。难免让人深恶痛绝也是难得一说的,你改悔罢!”
  听了这话,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话也是对我的。我自己也觉得真的是不如惠子了。虽然针对他的意味颇重,可也掠过了我的心口,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星星之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燎原起来,也难得一说,我不觉眩晕和忧虑。这话之中的“改悔”二字竟然与鲁迅先生在《藤野先生》这篇散文之中的那两个字“改悔”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了。惠子希望他改悔,我也希望他改悔。只是这“改”不勉强他,“悔”也不奢求他。只要他明白是非,分清道理,可以理性的去面对我们之间的事情,我就既谢天又谢地了。当然,我自己也应该“改悔”,应该平心静气的对待我们之间的一切。
  我与惠子道别,她走了,她迈着近乎无力的步子走了。我远远地看着,直到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转过身来把山本太郎慢慢的拉了起来,我坐在了他的身旁,示意他也坐了下来。他的眼睛瞪了瞪我,才勉勉强强轻轻的地坐了下来。他依然在吸着烟,不说一句话。冥思苦想的面容和茫然失措的眼睛,不知何去何从。
  我心平气和的笑道:“你这么年轻,又这样帅气,可以再找一个漂亮女生的。”
  没曾料想,他马上说:“漂亮不能当饭吃,惠子已经是大美女了,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如果她不漂亮,你会追求她吗?为什么这样虚伪的说话,我很不明白的。中国人都这样虚伪吗?假情假意是在装可怜还是真可怜呢?同情心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以为中国人的同情心会得到世界许多人的肯定赞美吗?希望你明白,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成者为王败者寇’的道理,难道中国人不明白吗?我们日本人只相信强者征服世界的道理,不要把假慈悲、假怜悯、假正经绑架到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所谓同情心、正义感、国际主义精神放光芒上面来,你觉得有意思吗?你觉得好意思吗?”此言一出,我感到眩晕,极端的思维、极端的臆测、极端的口出狂言,真是难以置信,他醉了,我也是醉了。我们都醉了,而且一塌糊涂。他竟然引用了这么多名人名言,了不起。“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是斯大林说的;“成者为王败者寇。”是中国古代先贤说的。他了不起的不一般,古今中外,“拿来主义”,好得很,好得很;佩服,佩服!
  我掷地有声:“哎呀,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这样不是很好嘛,男人嘛!有什么话我们就说,不必大打出手也不必破口大骂的。你们日本人主张淡定,我们中国目前讲究和谐。虽然说法不同,但意思是一样的,所谓殊途同归,大相径庭的道理大约就是如此了。”
  “好,我们淡定一些。”他看着我竟然心平气和的这样说,没曾料想。
  我说:“很好,和谐就好。”
  他说:“我今年二十二岁,惠子今年二十岁,你呢?”
  我笑了笑,说:“我今年二十四岁呀!怎么了?”
  “怪不得你说我年轻呢,你虽然是二十四岁,可是看上去不过十九二十岁的样子,长的并不帅,不过还蛮秀气的。你的眼睛放光,男生看到觉得深邃,女生看到恐怕会不知不觉地动心。这些都不重要,你让我佩服的地方是,你说的话很有见解。我其实蛮佩服你的,只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现实,否则我们就是很友好的朋友了。你能够明白吗?”他把烟头踩灭又看着我:“真的希望和你做朋友,你这样诙谐幽默、出口成章,而且开心快乐,是一个富有责任心的大男孩。”
  “当然,当然。”我斩钉截铁的说:“怎么不明白,作为一个男生,我可以感同身受的,我知道你是爱惠子的,可是你要明白,你的这种爱是亲人之间的爱,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某种朦胧的感觉而已。爱是相互的,也是彼此的。你可以理解吗?我也愿意交朋友,像你这样的。”
  “你是说,我这叫单相思了。”他看看我,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又叹着气说:“你的意思是,惠子他并不爱我。”
  我说:“这个,你应该去问惠子,我怎么知道,你问过她了没有呢?”
  他摇摇头说:“没,没有。我不想问也不必问,她应该可以明白的,我对她的爱,她应该可以知道的。”
  我说:“那不一定,人心隔肚皮,不说出来,谁会彼此了解,心心相印是很夸张的说法。你应该去面对她,而不是用你自己的情感去掩盖一切。这样下去,不是你一个人痛苦,而是你们两个人一起痛苦。你不能带给她幸福和快乐也就罢了,还要给她强加你自己的痛苦,这样做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当然,我没有训导你的意思,也没有指责你的权利,更没有批评你的义务。我只是让你面对现实,仅此而已,希望你可以明白。”
  听了这番话,他果然就被我击中了要害,他的心理防线被我打破了,完全的被我撕裂了,已经赤裸裸的摆在了我的面前,他成了没有防线的一座“城池”。他低下了头竟然慢慢地流泪了,我不好意思的想笑,只是忍住了。我笑他哭,这样难免太尴尬了,他这个样子让我感到莫名其妙又模棱两可了,他真是像一个女孩儿了。他长得委婉,没有想到性情竟然也这样的委婉,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我感觉他像一篇小说一样,情节这样的复杂化,内容这样的生动曲折。
  “你可以对惠子好吗?你真的可以给她幸福和快乐吗?你真的可以一辈子都照顾她吗?”他歪着脑袋痴痴地问我,又马上坐立身子盯着我的眼睛,像是在等待我肯定又自信的回答了,他真的是近乎痴狂了。
  我也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坚定而又掷地有声的对他说:“那是必须的。”听了这话,他竟马上忍俊不禁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可爱,我也笑了起来。好像我这样的话语顷刻变成了世界性的国际大笑话了一样。真是匪夷所思也不可思议。
  他说:“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看你的实际行动了,如果敢对她不好,我绝不轻饶你。希望你千万不要把我的话当作空气,我说到做到,绝不会让你欺负惠子。这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事情,你可明白?”
  “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她。不过你要是再图谋不轨的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蓄意破坏我们的幸福的话,我也绝不答应的。希望你可以明白,希望你可以知道,希望你可以懂得?”我看着他掷地有声。
  “没问题,但愿如此,我就佩服你了。”他挠了挠后脑勺笑了笑,说着我们走出了樱园,爽朗的笑声传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