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其实挺不错的，是他妈不让他跟我好，他是个妈宝男，就听他妈的。”
  “他不是还打你吗？”
  “是呀。但他每次打完了我，都会向我道歉，还陪我看电影，给我买好贵好贵的包包和鞋子呢。”
  “他是不是有些变态呀，打了媳妇再哄，哄完了还打，这种男人，你留念他什么呀。”
  “哎呀，你一个小姑娘，没谈过恋爱，没结过婚，不懂。如今要找个有钱、还帅、还疼人的丈夫不容易，我可不想撒手，打两下算不了什么，反正不会死。”
  杨柳驾着车，车上是刘美萍，两个人打算跟刘美萍丈夫的律师谈谈，这是法官安排的开庭前的和解程序。对话从上车开始，一直到法院门口，刘美萍絮絮叨叨，一路上说个不停，总之一个意思，就是不同意离婚。
  刘美萍的丈夫王强比她小三岁，是平城里吕剧团里的小鲜肉，母亲王芳是吕剧团的副团长，父亲王大强是地产大王，身价十几亿。王强不爱读书，勉强读完高中，没考上大学，就由母亲找关系进了吕剧团，算是混了个事业编。平时也不怎么上班，开着豪车跟一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有一天在国贸商城发现了正在站柜台卖手表的大美女刘美萍，一见钟情。
  刘美萍对杨柳说：“你都不知道他有多么痴心，为了追我，跟我说话，他一个月在我柜台上买了七块手表，什么贵买什么，男款女款都有，我的销售业绩一下子就上去了。”
  杨柳不由笑了起来：“这种公子哥有钱就任性，你们商场应该让你去卖钻石首饰才对。”
  “女人都心软嘛，他又那么帅，嘴巴那么甜，我就跟他好上了，还跟高中时的一个写诗的同学分了手。”刘美萍羞愧地低下头，“其实我初恋的那个同学很有才华，为我写了一本诗集，读大学时还经常通信呢。”
  两人到了法庭调解室，对方当事人还没到，只有法官和一个书记员坐在一张长方桌旁在等候。杨柳和刘美萍向法官致意，返回坐到长方桌的被告一侧。
  女法官海霞对刘美萍说，“上次让你提交的原告家暴的证据，今天带来了吗？”
  “法官，我们都带来了。”杨柳赶紧拿出卷宗，把一些照片和病例，还有视频录音资料整理了一下，交给法官。
  法官看了杨柳一眼，问：“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刚才秦律师来了电话，他在泰海出庭回不来，请了假。好在今天是庭前和解程序，如果是正式开庭，你自己来代理是不可以的，明白吗？”
  “明白，法官。我今天就是来交一些证据材料，顺便跟对方律师谈一谈，看看能不能和解撤诉。”杨柳说。
  法官点点头，认可了杨柳的代理资格，然后又看手表，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来。
  这时，王强和他的代理人一起进来了，那个矮矮胖胖的女律师眼睛很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刘美萍身边的杨柳，嚷道：“刘美萍，今天换律师了？你从哪里委托的这么漂亮的女律师？”
  女律师话音刚落，法官敲敲桌子，不耐烦地说：“李美兰，你怎么又迟到了？连个律师资格都考不出来，耍大牌倒是成习惯了，你下次再浪费我的时间，就不要来了！”
  杨柳正奇怪法官何以如此不客气，刘美萍悄悄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推给杨柳看：她没证，是乡镇法律工作者。
  李美兰堆满谦恭地笑容，说：“法官，我哪敢呢。请您原谅，我们其实早来了，在法庭门口等当事人的母亲呢。这不，她来了。”
  李美兰话音刚落，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走进来，进门就把一个名牌包包放在桌子上，向法官点点头说：“对不起法官，我是王强的母亲王芳，堵车，来晚了。”
  法官说：“今天是庭前调解，不是开庭，你们家长不用来。”
  王芳：“那怎么行呢？我这孩子从小没主意，动不动就让人骗，这婚姻大事，我不操心他就得被人骗死。”
  法官皱皱眉，看了原告王强一眼，发现他坐在那里，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美萍身边的杨柳。而杨柳在埋头做记录，也没主意。
  法官用笔轻轻敲了一下桌子，道：“开始吧。原告，你说一下离婚的理由。”
  “理由都在诉状上写着呢，感情不和。”王强的母亲王芳抢着回答。
  法官不高兴地加重了语气：“强调一下，咱们今天是调解，但也要遵守秩序，我让谁发言谁就发言，不要随便插话。”
  王芳张了张嘴，见法官一脸威严，又闭上。
  法官又问了王强一遍：“王强，你的离婚理由是什么？”
  王强把目光从杨柳那里收回来，想了半天才说：“离婚理由是，离婚理由是，妈，我的离婚理由是什么？”
  杨柳使劲儿憋着，差点没笑出声来。
  王芳小声道：“感情不和。”
  “对，感情不和！”王强大声重复着。
  法官：“感情不和这种说法太笼统了，你说说具体怎么个感情不和法？”
  王强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好用眼神去求助他母亲。王芳小声说：“诉状上写着呢。”
  王强又大声重复：“诉状上写着呢。”
  杨柳终于没憋住，连刘美萍、书记员、法官都忍俊不禁，依次笑了起来。
  李美兰不敢笑，小心翼翼地请示说：“法官，我能替他表述一下吗？”
  法官板着脸道：“你不能代替他陈述离婚理由，必须他自己亲口说。”
  王芳又忍不住插话说：“王强都在诉状上签字了，那上面的话就是他的意思。”
  法官：“离婚是个人的事，你就算是他母亲也不能包办，那个诉状一看就是李美兰写的，都是套话，什么感情不和，感情破裂，她哪一次代理离婚案不是这套说辞？所以，今天必须让王强亲口告诉我，他是如何跟刘美萍感情不和、感情破裂的。”
  王强道：“我都听我妈的，我妈说我和刘美萍性格不和，感情破裂，那就是感情破裂了。”
  法官恼了：“是你离婚还是你妈离婚？”
  王强：“我离婚。”
  法官：“你离婚就必须你自己说出离婚理由了，你是成年人，不是孩子，不能什么都由你妈做主，特别是离婚案。你今天不说出离婚理由来，我是不会判决你离婚的！”
  王强低着头，一声不吭，抬起头来的时候，又偷偷去看杨柳。
  法官见王强举动怪异，也去看杨柳，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就问：“被告代理人，你跟原告认识？”
  杨柳摇头：“不认识。”
  刘美萍也看杨柳，眼神里充满疑惑。
  法官：被告刘美萍，你谈一下吧。
  刘美萍：“我不想离婚。我们感情没有破裂，可以共同生活下去。”
  法官：“据我所知，原告可是有家暴行为啊，你也能原谅？”
  刘美萍：“王强是打过我几次，但那都是他妈指示的。他每次打完我都会向我道歉。”
  法官：“王强的母亲为何要让儿子打你呢？”
  刘美萍：“他妈说我是狐狸精，勾引她的儿子。”
  法官这次终于憋不住笑起来了，大家都笑，连打人的王强也笑了。
  只有王强的母亲王芳气得双目圆睁，站起来在指着刘美萍的鼻子骂道：“难道你不是吗？你比我儿子大那么多，你勾引他，骗他，光手表就给你买了七块，鞋子一百多双，包包二十多个，还有衣服、化妆品，你当我们家开银行啊。你不就是看中我们家有钱，儿子长得帅，你才使尽惑人手段，将他勾引到手？你还天天霸着他，白天黑夜也没个节制，儿子的小脸都蜡黄蜡黄的，你是不是想害死他谋我们家产？”
  “够了！”法官大怒，拍案而起，“这里是法庭，不是菜市场，你们要吵架出去吵！王强，我最后问你一句：你不要管你妈怎么想，你就说你真实的意思，想不想跟刘美萍离婚？”
  “想！”王强回答的又干脆又响亮，把刘美萍气得眼泪一下子冒出来了。
  法官：“今天的调解会就到这里，一个周之后，正式开庭！”说完，夹着卷宗先走了。书记员让在场的人都在记录上签了字，也离开了。
  杨柳刚要离开，法官又进来说：“原告代理人留下，你们其他人先离开。”
  杨柳让刘美萍先到车上等自己，她坐下，等法官发话。
  法官问“小姑娘，你是什么地方人？在哪个学校毕业的？”
  杨柳答道：“我是平城人，但从小在外面上学，长大后到英国留学，刚毕业回来，我是格蕾律师学院毕业的。”
  法官：“我怎么觉得你眉眼挺熟呢？对了，你跟王强认识吗？他为什么总是盯着你看？”
  杨柳：“不知道，我真的不认识他。今天第一次见。”
  法官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这里面一定有事。你回去告诉秦相忠律师，下一次开庭他一定要到庭，不能打发你一个小姑娘来，这个案子看似简单，背后的水很深呢。还有，你能否了解一下刘美萍，是不是有离婚的打算，她的工作也不错，人也长得好，还愁找不到个好男人？嫁给这么个妈宝男有什么好的？”
  法官跟杨柳告别，回自己办公室去了。杨柳一个人下楼来，走出法院大门，发现自己的车子旁不光站着刘美萍，还有王强。
  杨柳以为刘美萍和王强在讨论离婚的事，就说：“要不我先回去，你们俩单独再聊聊？”
  王强一脸的光彩：“我不跟她聊，想跟你聊？”
  “跟我？聊什么？”杨柳一脸诧异。
  王强把杨柳拉到一边，神秘莫测地说：“你让她跟我散了，我赔一大笔钱给她。怎么样？”
  杨柳：“你干嘛不自己跟她说？”
  王强：“她很轴，一根筋，我说不通的。”
  杨柳：“其实我觉得吧，美萍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她也惦记着你对她的好。你只要改了打人的毛病，你们俩一定会恩恩爱爱，过得很幸福很快乐的。”
  王强：“你算了吧，姐姐。我肯定不会跟她过的。你帮我这个忙，我会报答你的。”
  杨柳道：“那好吧，你不用报答，我会干自己该干的事的。先走了。你以后不要叫我姐姐，我比你还小呢。”
  王强：“那好，我叫你妹妹！”
  黏黏糊糊的，杨柳白了他一眼，走到车这边，让美萍上车，开车离开了法院。
  “杨柳，王强找你说什么呢？”美萍紧张地问。
  “让我做工作动员你跟他离婚呗。”杨柳边开车边说。
  “就这些？”
  “还会有什么？”
  “杨柳，我见他看你的眼神，怕他会爱上你的。这人喜新厌旧，我太了解他了。”
  “你瞎说什么呀。”杨柳猛地把车停住，转回头来对美萍说：“是担心我，我就跟秦律师说，不再管你的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