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苍。
  天玄山脉绵延千里，四座山峰分四方而立，以四象相称。此时，夜色却好似一缸浓墨将它们搅在了一起，远远看去，分不清彼此，只像一头昏睡的巨兽蛰伏在大地之上。
  朱雀玄武二峰分别在天玄南北两侧，陈敬玄一行自然是从北向南而行。这段距离算不上长，但若非御剑，单靠步行绝对是极远的，好在他们三人俱是修真之人，不必有此顾虑。在慕咏笙的带领下，已能隐隐看到朱阳峰的轮廓了。
  “据说天玄山六千年以前不过是个区区数十丈的小山峰，如今却靠着玄门前辈的无上神通变成了如此规模，实在让人惊叹。”陈敬玄啧啧赞道。
  “只是时候不好，让陈师兄此刻只能看见这一片黑黝黝的模样，若是白天，御剑而上，拨开云雾，才是真正能领略到我玄门的雄伟壮阔！”慕咏笙笑吟吟道。
  “管中窥豹，已是可见一斑了。只是，”陈敬玄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正色道：“慕姑娘，天色已晚，此时拜访，会不会多有不便？”
  慕咏笙在前方一边专心操纵仙剑，一边回道：“无妨，师傅命我速速将你带到，想来你若现在不去，她这一夜也是休息不好的。”
  陈敬玄神色一动，嘴巴张了几张，但终究没有接下去。
  倒是一旁的萧瀛一脸惊讶，看了一眼陈敬玄，奇道：“师傅从来都是泰山一般沉稳，怎么今天这么着急见陈师兄了？”
  “也许她老人家不是着急见到陈师兄，”慕咏笙回过头来，轻飘飘的对萧瀛道：“你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我看她是要连夜训你一番，然后罚你去面壁思过。”
  萧瀛闭上了嘴巴，连脸色好像也被吓得白了几分，嘴里嘟囔道：“能有多大的祸嘛。”
  三人正说着话，前方朱阳峰的模样已是渐渐清晰了起来。
  “我们到了。”慕咏笙招了招手，当先按下剑来落了下去。
  身后的萧瀛和陈敬玄也连忙俯身跟上。
  三人落下地来，刚刚站稳，前方过来一位女弟子，正是白天与静回道人说过话的轻兰。她小跑过来，看清来人后，笑着说：“师姐，你们回来啦！”
  “嗯，今夜还是你当值吗？”慕咏笙问道。
  “是啊，要到明日才有人跟我交班的。”轻兰说着，向慕咏笙身后看去，只见萧瀛还低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在他身旁，还有一位俊朗男子，看上去不似天玄中人。“这位是？”
  “哦，这位是紫羚山的陈敬玄陈师兄，是来参加此次玄门试的。”慕咏笙介绍道。轻兰不敢失礼，点头向陈敬玄致意。随后调笑道：“哟，我们的萧小师妹今儿怎么蔫儿了？”
  “师姐，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这次可惨了！”萧瀛有气无力的道。
  “你呀，是一天不闯祸就全身都不自在的。”轻兰用手轻轻敲了敲萧瀛的脑袋，随后问道：“那陈师兄待会还要回到青玉峰上？”
  慕咏笙想了一想，摇了摇头：“这个待会再说吧，可眼下师傅要见他，所以我连夜将他带来了。”
  轻兰露出和萧瀛方才一般的惊讶神色，不禁又多看了两眼陈敬玄，可她毕竟还是比萧瀛沉稳不少，没有多问。点头道：“那你们去吧。正好有师姐你带着，我也省事儿了。”
  “好。那师妹你多辛苦。”慕咏笙说完带着两人向里走去，轻兰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哦，对了，静回师叔路上与我们分开了，待会要是他回来想见师傅，还劳师妹你再多跑一趟，领他过来。”慕咏笙又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向轻兰吩咐道。
  “好。”
  三人离开了落脚时的空地，向山内走去。眼前是一大片竹林，一条山道就修在竹林之中，曲曲折折的向山上爬了过去。竹林之中依稀可以看见两三座精舍，灯火袅袅，偶尔还能见到朱阳峰上的弟子在其间走动，他们见了慕咏笙都点头道好，即便是对跟在她身后的陈敬玄这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外来人也都是报以微笑。
  “这里是前山精舍，住的人极少，都是些在山门前当值的弟子轮换之时歇息用的。”慕咏笙解释道。
  陈敬玄点点头，随后疑惑道：“静回前辈在山内地位想必斐然，怎么他要去哪也是要人领着的吗？”
  慕咏笙微微摇头，笑道：“那自然是不用的，别说是师叔这般身份了，就是普通弟子，在山内也行动自如，不必有人带着。只是我师父住的地方是个例外。她老人家喜爱清净，平日里有人要见，都是要先通报再由前山当值弟子领着才行，连诸位师叔师伯也是如此。一直以来，众师姐妹中也只有我和这个丫头才能常常见到师父，不用通报的。”
  “原来如此。”
  山道不短，但慕咏笙似乎有心快步而行，因而三人不多时就已到了尽头。
  两边的竹林好像慢慢分开了一个大一些的缺口，隐隐能听见水声。陈敬玄目力所及之处，只见月光如华，前方仿佛是有天上的星子从苍穹之中倾落而下，掉在地上悄无声息的没入山中去。
  走出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出口的对面是一处大瀑布，刚才陈敬玄看到的“星子”不过是瀑布上奔流的水珠折射了月光产生的错觉罢了。
  右手边是一条羊肠小道，三人沿着小道又行数十步，在竹林的另外一端，露出一个黑黝黝的路口，不知通向何处。
  路口两旁各有一位弟子把守，二人见到慕咏笙一行，都将脸转了过来，抓紧了手中佩剑，脸上有警惕之色。待看清来人后，才微微松弛下来，但仍防备之意不减，小心的盯着陈敬玄。
  “两位师兄，这位是师父请的客人，还请行个方便。”慕咏笙道。
  二人对视一眼，左边那位稍微高些的弟子道：“好说。慕师妹，昨天那件事情，师傅好像不是很高兴？”
  “没有的事情，二位师兄多虑了。”
  两人听到慕咏笙如此回答，好像轻松了不少，轻轻点了点头，抬手道：“请。”
  虽然嘴上说‘请’，但二人却丝毫没有让过路来的意思。陈敬玄正奇怪时，萧瀛从一旁拉了拉他的袖子，冲身后的瀑布一努嘴：“我们要从这里进去的，待会你可要跟紧了。”
  陈敬玄看了看瀑布，脸上拂过一丝讶色，但还是点了点头。
  慕咏笙与两位守卫的师兄打过招呼，看了陈敬玄一眼，见后者已经做好准备，提气纵身，当先向瀑布掠了过去。
  陈敬玄与萧瀛紧随其后，也钻进了这飞泻的流水中。
  瀑布之内原来别有洞天，三人眨眼间冲了进来，却没有撞到山壁，而是稳稳的站在地上了。
  陈敬玄原本以为要稍微适应一下洞内的黑暗，谁知站稳之后却是发现这洞内远没有他想象的一般晦暗潮湿，反而是点了烛火，比起外面还要亮上三分。地上不光没有水渍，居然还铺了一块深色的地毯，远远的向洞里延伸了进去。地毯两旁有盆栽鲜花，也不知道在这不见阳光的洞穴里他们是怎么生长起来的。
  陈敬玄虽然算不上是目瞪口呆，但也着实是惊讶了一番，微张着嘴打量着这洞内的一切。
  萧瀛看到他这副样子仿佛很是满意，“怎么样，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这么个好去处吧。”
  “瀑布之内的山洞倒是不罕有，可是被布置成这样的，确实是在下生平仅见。”他顿了顿，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出口，叹道：“更没想到的是，要见到前辈竟然这样困难，守卫不说，竟还开了一条‘伪路’来误导他人，这实在是出乎在下的意料了。”
  “其实何止那条伪路。”慕咏笙道：“你还记得方才你我进来时，那位师兄问我的话吗？那也是一道机关。”
  “怎讲？”
  “若有门内中人带着陌生人来此地时，他们就会随机问一个问题，不管问的是什么，其实都是在问你：‘是否是被挟持？’你若答‘否’，自然无虞；你如果答‘是’，那他们就另有一番对策了。”
  “前辈的防范，实在是滴水不漏。”
  慕咏笙轻笑一声，摇头道：“哪有什么事情是滴水不漏的？就连师傅自己都常说，这世上最易伤人的东西，岂是这些手段就能防得住的？”
  陈敬玄没有接话，仿佛若有所思，倒是一旁萧瀛听了颇有些疑惑的问道：“哦？师姐，那防不住的，都是什么？”
  慕咏笙的目光忽然冷了下来，缓缓吐出了八个字：“流言暗箭，世道人心”。
  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陈敬玄的脸庞。萧瀛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张了张嘴还想接着问时，突然看见了慕咏笙这样的神情，也生生住了口。
  陈敬玄眉毛微挑，淡淡道：“难道姑娘也怕，这山洞之内，有一天会进来些防不住的祸心吗？”
  “我既然将这些防备都告诉了陈师兄，自然现在是不怕的。”慕咏笙目光闪烁，也寸步不让的望着他。
  山洞内的气氛突不知怎地，霎时凝重了起来，萧瀛有些摸不着头脑，上一刻还有说有笑的两个人，怎么转脸间就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了？可她毕竟涉世不深，遇上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站在一边，看看慕咏笙，又看看陈敬玄，思忖着怎么才能缓和气氛。
  良久，还是陈敬玄先打破了沉默：“我们耽搁了太久，前辈该等的急了。”
  慕咏笙收回目光，脸上又挂回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就走吧。兵来将挡，防不住的东西也是有别的手段可以善后的。”
  萧瀛赶忙接到：“是呀是呀，赶紧走吧，师傅她一定等的………”她话说一半，突然一顿，脸上露出愁苦的样子，有气无力的叹道：“哎，我那么急着干嘛，还不知道这次要怎么罚我呢！”
  她嘴里嘟囔着，抱着雪狐低下脑袋自己向洞内走去。那垂头丧气的背影看起来颇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慕咏笙也不再多言，跟在萧瀛后面走了进去。
  陈敬玄凝视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仿佛还在玩味方才慕咏笙说的话。只是他叹息一声，仰起头来看着被灯光映照成橙黄色的洞顶，喃喃道：“这世上最伤人的，又何止流言人心…………”
  “还有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