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萧瀛
作者:菜小茶      更新:2021-06-18 00:04      字数:5597
  天玄山下五十里,有一处茶摊。
  这茶摊乃是天玄山下那座小村庄的村民所设,山道毕竟崎岖险长,来往行人无论御剑还是步行,都有需要歇息的时候,更何况拜此千年巨派,便是不累,也想整顿一番,再访名山,此处是登山的必经之路,故而,这处茶摊,便也顺理成章的开在此处了。
  不久便是玄门试,这三十年一次的盛会,吸引到山上之人又何止千百,因而这一段时间小小茶摊的生意竟是分外红火,不知道了玄门试当月,又会是怎样一番火爆情景。
  刚出盛夏,入秋不久,但到了午后,天气依旧显得毒辣,便是修道之人,也让这太阳烤的异常烦闷,一身修炼道法,在这艳阳下也不起作用了。
  此时茶摊前的这一男子,应该就是如此的。
  他一身素色衣衫,手边拿着一条被麻布包着的东西,似乎是一把长剑。身材不算高大,但那一双眉眼,却当真是英气逼人。只是天气酷热,便是这么一个男子,神色间也还是有些郁闷的,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其他。
  茶摊老板正招呼完旁人,抬眼看见又来了位,赶紧满脸堆笑,乐呵呵的迎了上去。
  “哟!客官!这天儿可热着,小店有秘制的大碗茶,要不来碗歇歇,解解乏?”
  茶摊已上座不少,显然大部分都是拜山之人,少数是走南往北做生意的凡夫俗子,摊主摆的六七张桌子,此时已满了大半,只有一张还是有条凳子的,此时在座之人周边扁担货物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却是个货郎。
  那青年看了看天色,眉头微皱了皱,再看一眼那茶摊,正在一颗合抱粗的槐树之下,浓密的树荫此时仿佛成了这天地间最舒坦的去处,当下也是点了点头,向那货郎模样的一桌走过去了。
  那货郎正蒙头喝着茶水,余光瞥到一旁老板领个人过来,也不抬头,却是一只脚把自己的货物往旁踢了踢,算是腾了点地方,让来人下脚落座了。自己又是呼哧呼哧的一碗碗灌着茶水,旁若无人,显然已是渴极。
  那老板见状不由一阵尴尬,歉意的向那青年看了一眼,青年轻轻摇摇头,示意不妨事,老板松了口气,点头哈腰的用麻布将凳子桌子擦了一番,退下上茶去了。青年坐了下去,将手边的长剑轻轻靠在桌沿边上,没有发出声响。
  茶水上来,老板弯腰为那男子倒满,嘴中也不闲着,一直在吹嘘这泡茶的茶叶泉水如何受这天玄的灵气,因而如何甘冽,如何神效。那青年静静听着,也无不耐也不搭话,那摊主看他这番模样,大概说的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倒满了茶水,说了一句有事您招呼,便悻悻的下去了。
  那青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只觉得与一般茶水并无太多差别,茶叶甚至连稍好都算不上,看来那摊主所言,果然大半都是噱头。只是在这初秋午后,炎炎烈日之下,这普通茶水喝起来竟格外清甜,入腹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肚中慢慢爬上喉咙然后发散开去,走遍全身,舒畅非常,将那暑意去了一半,不觉多喝了几口,不消片刻,一大碗茶水都被喝了个干净。
  “老板,还有位子没!”
  这时,茶摊外传来一女子声音,语气中虽然客气但也能听出三分骄纵,茶摊众人闻声都抬眼看去,却见是一老一少两人立于茶摊树下。
  那老者道袍打扮,一看便是个修道的人士。那稍年轻些的是个女子,一身鹅黄色衣衫,面容姣好,倒是有不少少女的活力和朝气,方才说话的,便就是她了。
  此时天气炎热,她额上也是微微见汗,说话时,也是不住的用手掌作扇扇着,因而话间难免也有些焦躁了。
  店家迎了出来,见此二人打扮,更不敢怠慢,只是转眼看看茶摊之内,位子都已坐满,少数几张还有些许位子的,再加两人不免显得拥挤了些,看这两人打扮气度,只怕也不愿与人硬挤一张桌子。不由心中一阵为难,只好强笑着对那二人道:“客官,您看这……小店现都已满座,您要不稍等片刻,等空出位子,小的马上给您拾掇安排!”
  那道人还未说话,却被女子抢道:“什么?还要等?这天儿都要把人晒干了,等他们喝完歇够了,本姑娘还要等到……”
  “瀛儿!”那女子牢骚还未发完,却被老者一声厉喝打断,那女子看来虽然娇惯了些,但还是听老者的话的,满脸不快的瞪了茶摊老板一眼,不说话了。
  老者看她这副模样,也只能无奈摇摇头,不去管她,换上副柔和面孔,转头对店家客气道:“小徒无礼,店家莫怪。”
  那老板如何敢去怪她,忙摆手连道“不敢,不敢。”
  那老者轻轻点头,眼神不着痕迹的向四周扫了一圈,随后拉过掌柜的手臂,身体微倾,对其轻声道:“我师徒二人是玄门门下,下山办事,如今回山复命的。贵店既已客满,自然不便强人所难,还请店家卖我们两碗茶水,我们在树下歇息片刻就走。”
  “啊!你们是……”那店家闻言惊道,不自觉叫出声来,引得周边喝茶的客人侧目不已,倒是把那师徒二人下了一跳。那老者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那店家霎时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不好意思的冲周边客人打了几个哈哈,才压低声音道:“原来是天玄的道长。”
  “喂!有完没完了?”却是那女子怒道,她本来因为天气就不耐的很,只想赶紧找个阴凉地方做下好好休整一番,可到这茶摊,无座不说,店家还墨迹的很,当下忍不住找个茬子发起火来,但也是压低着嗓子,柳眉倒竖,颇有些恶狠狠的味道:“怎么,莫不是你这茶摊开在我玄门山下,却不卖我们玄门的茶水吗?!”
  “不不不!姑娘……仙姑说笑了,小的这就去取,这就去取。您稍等,稍等”
  那店家倒真的怕了这姑奶奶,只好点头哈腰忙去取水去了,颇有些连滚带爬的意思。
  那老道见此情景,哭笑不得,狠狠瞪了那年轻女子一眼:“你呀!”
  “两位道友若不嫌弃,便屈尊来在下这里一叙如何?”
  老者正对女子笑骂间,却听到一声敦厚声音响起,不由循声望去。却见茶摊一角,一张茶桌周围,有一圈人,穿着相同服饰,手中均持仙剑,看上去,似乎也是一方势力,说话的是个大汉,相貌憨直,膀大腰粗,声音如闷雷一般,隆隆作响。而他身旁,还有一名男子,长相分外俊美,简直与女子无异,只是手中却无仙剑利器,只一把折扇,此时摊开在胸前,轻轻扇着,正站起身子向老者一方看来。面上虽有客气之色,但隐隐间却有更多的傲气夹着几分阴柔,让人望之略有不快。
  见他们一队人马中只有这二人是坐着的,便可知道,领头的,应该就是这两人了。
  老者打量这一帮人马,心中暗自思量,不知是那一方势力,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微笑回到:“老朽与阁下似乎素不相识,如此恐怕多有打扰,就不给阁下多添不便了。”
  “唉!道长说的哪里话,有道是天下修真,皆出玄门,在下既然亦为修真之人,遇见玄门的道长,力所能及之处,实在是应当的。”
  那老者闻言,眼中一丝讶异一闪而过,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身旁一道倩影一闪,还未待他反应过来,那被她唤作瀛儿的女子,已当先坐了过去。
  “哎呀,你们这么文绉绉的我都受不了了,师叔,这位道友既然都说了正道一家,我们不过蹭个位子,也该没什么的,是吧?道友。”
  “瀛儿,不许无礼!”老者见她如此,不由向她急道。
  那大汉见这小姑娘如此爽快,先是一愣,待听清她说的什么,不禁哈哈一笑,大声道:“这位姑娘说的是!天下之大,同道相逢,实属幸事,这位道长,便不要再客气了!”
  “是啊,”另一道声音响起,却是那大汉旁边俊美男子开了口,此人长相不但俊美,便是声音也如他模样一般,阴柔妩媚,简直不似男儿,“陋座茶水,本就不是风雅贵重之物,我等不过是想与道长交个朋友,道长如此推脱,到让我们不知如何自处了。”
  “哪里,哪里,公子误会了。那,贫道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有打扰,多有打扰。”
  老者见推脱不过,只好应了下来,上前落座。•
  那女子笑嘻嘻的端起一碗茶水,喝了两口,却是入腹清凉,暑意顿消,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擦擦嘴边少许的水渍,转头主动向那大汉搭话道:“大叔,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是玄门的人。”
  那大汉笑了两声,却并未回答,而是看向身边男子,眼中亦有询问之意。那玄门老者心中也是疑惑,见他这般,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阴柔男子。只见那男子轻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小子不过是观前辈二人的气度非凡,胡乱猜测的罢了。”
  女子闻言不禁撇了撇嘴,脸上写明了不信两字。那老者见状,虽面不改色,但心中亦是不置可否,只是见他不想说,自己也就不好多问了。
  那大汉仿佛什么都没察觉,笑呵呵的招呼众人喝茶。
  老者喝下一碗茶水,放下茶杯,那阴柔男子使了个眼色,一旁站立的侍卫模样的年轻人端起茶壶又为他二人斟满,老者微微点头致意,随即问道:“萍水相逢,蒙公子款待,实在感激不尽。”
  “哪里,道长客气了。”
  “方才这位道兄说你们亦是修真之人,还不知是哪门哪派?”
  那大汉一听,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如雷,道:“实不相瞒,我们乃是七派之中北域风冥海一门的。”
  “风冥海?”闻言,玄门两人都面有异色,老者是脸色微微讶异了一番,随即若有所思。而那女子却是仿佛突然覆上了一层寒霜,方才还叽叽喳喳的样子,但瞬间便安静了下来,说话间甚至若有若无的多了不少冷意,虽若游丝,但所有人都感受明显:“哦!原来是风冥海!”
  那阴柔男子明显也感觉到了,一脸莫名,笑着问道:“怎么,姑娘觉得有何不妥么?”
  那瀛儿听了,这次竟然直接理都不理,端起茶杯,转头看向远方去了。
  这可让那阴柔男子面色一窒,显得窘迫异常,看向那老者,老者面上亦有尴尬之色,只得咳嗽一声,圆场道:“小侄不懂事,公子勿怪。公子一行此次前来,可是参加两月之后的玄门试么?”
  那男子还是疑惑的看了那瀛儿一眼,随即正色答道:“自然,小子不才,但运气颇好,得了一个名额,这次正是受家父所嘱,前来参加比试的。”
  “哦?你既是代表风冥海出战,想必便是最近名动神州的天才,风冥海少掌门纪长风了?”
  “长风不敢当!”
  “嗯,”那老道抚须微微一笑,目光像四周探了一探,随即问道:“怎么,你父亲纪天水这次没随你一起来吗?”
  “家父此次也是十分想来的,只是临行之前却突发恶疾,实在不得成行,无奈,只好托小子独行,自己已向云机掌教去信请罪了。”纪长风似面有忧色,缓缓道。
  “恶疾?”那道人闻言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古怪之色:“我与你父亲也算有旧交,以他那等修为,还有什么俗事病症能缠的住他的吗?”
  “这……”纪长风见他似是不信,眼中划过一丝紧张之色,但也是稍纵即逝,随即露出一副为难模样,道:“这,也不好说的。”
  那老道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像是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像是自嘲道:”也是也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了,恶疾病灾,都是不好说的。不过纪师兄有你这等天纵奇材做后辈,想必什么病症也是能不药而愈的了。”
  “前辈廖赞,玄门高手如云,年轻一代天之骄子更是数不胜数,小子实为萤火,怎敢担这天才二字。”那纪长风谦声道,但毕竟少年心性,嘴上如何自谦,面上还是忍不住闪过一丝得色。“别的不说,便是此次出行,小子便是因为鲜至中原,算错了行程,竟早到了如此多的时日,无奈只好厚颜上山多加叨饶两月,还望玄门不弃才是。”
  “哪里,”那道人笑笑,意味深长的道:“风冥海多年来与玄门同气连枝,公子哪里来的叨饶的话?况且别的不提,便是今日茶水之情,老朽上山之后也是要跟静海师兄详禀,让他代我在这两月之内,对师侄多加照顾的。”
  纪长风听了,眼中掠过一丝阴沉,但面上露出高兴样子,感激道:“既如此,小子便多谢前辈了,还未请教前辈名讳。”
  “老夫乃玄门朱阳峰一脉,道号静回,这位……”静回道人看向一旁的女子,只见她仍远眺着远方,好像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顾自己喝着茶水,全无介绍一番的意思,老者不由心中苦笑一声,道:“这是小侄,名叫萧瀛,从来都是跟我师姐静云大师在深山中修炼的。这次缠着跟我下山,没见过什么世面,失了礼数,公子多加担待。”
  “哪里,萧师妹天性使然,小子倒觉得这心直口快,直来直去的性格分外可爱呢!”那纪长风也算会说话之人,只是心中实在不明白与这小姑娘素未谋面,到底哪里得罪了她,但看她这模样,显然是对风冥海之人有很大意见,可她毕竟是玄门门下,使些性子,自己也只得一笑了之,“这是我风冥海田雷师叔,与我一道,前来拜山的。”说的就是一旁的大汉。
  静回道人向其微微点头致意,那田雷也是豪爽的一抱拳,算是见过礼了。
  “玄门向来注重清修,此次二位下山,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纪长风问道。
  “呵呵,其实也是没什么要紧事的,不过是些俗务,弟子不好办,便差使我们这些老家伙跑个腿了。”静回喝了口茶水,淡淡回道。
  “啊,前辈说笑了。”纪长风见他不肯说,便也不再追问。
  “师叔,”这时,在一旁久未言语的萧瀛突然站起来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回山复命,茶水也喝完了,不如和纪公子就此别过了吧。”
  静回道人刚想说话,却听一旁纪长风抢道:“萧师妹何必着急?我等正好也要前去拜山,不如待会一道?山路漫漫,且不可御剑,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萧瀛面无表情,连看都不看那纪长风一眼,“山路漫漫不假,但我生于天玄长于天玄,走自家的路,要你个外人照顾什么,况且……”
  她一扯嘴角,冷笑一声,竟是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纪长风眉头微蹙:“萧师妹有话不妨直说。”
  那萧瀛一直目不斜视地眸子终于转了一转,但也略带讥讽之色,看着纪长风,轻声道:“莫非纪公子的天才,都往娘娘腔上修炼,却把一身胆气都练没了?这区区山道,也要我二人陪着才敢走不成!”
  “瀛儿,你放肆!”静回厉声喝到,转头向风冥海一帮人看去,心中暗呼不好。
  那纪长风修养再好,听得此话脸色也是不由一变,阴沉下来。
  他毕竟少年得志,一身修为不说,光是傲气便也是高的远非常人的,如今被一个小姑娘如此羞辱,以他的高傲心性,却是决然忍不下去了,当下站起身子对着萧瀛抱拳道:“姑娘口舌,在下自愧不如,姑娘想走,纪某自然不敢强留。来日方长,纪某此次拜山也还不知能否与二位再见,只是敢问姑娘此次可有资格代表玄门参加那玄门试,若是有,且不幸碰上,纪某在此厚颜,向姑娘先行讨个手下留情。”
  话到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看他谦恭模样,但话中之意已不言自明。
  萧瀛缓缓将身子转了过来,不再斜视纪长风,而是眼睛微微眯起,盯着此人。
  纪长风身体微欠,但也是寸步不让。
  良久,萧瀛淡漠的脸上终于第一次有了表情,那是三分不屑加七分怒气,冷哼一声,大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