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打算
  从兴元府来到这平城，中间又是渡船又是坐车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堪堪用了大半个月。
  因为这半个月一直在行路，紫苏不是昏在船舱底部，就是瘫在牛车车厢，基本没动过。吴氏在与姬云讨价还价时曾经应承过要给紫苏请医，但那到底是讨价还价罢了！说说而已，当不得真的。吴氏充其量在换船登车的时候扔给他一包药粉，让她自己兑些井水和和，敷在患处。紫苏会医，稍微一辨就发现这只是一包参杂了少量三七粉、铁钱草、山棯子等并不值钱的生肌止血的草药的草木灰罢了。
  不说他的腿早就止了血，他这是断骨，怎么能与撕裂伤混为一谈？
  吴氏留着他，也是脑子一热的产物。吴氏当时受了姬云的激，也没有多想，想着以紫苏的脸蛋，十两银子的价格入手算是赚了。紫苏若是复原的好了，稍微装扮一下，立时就是大赚，如果复原不了，就是当做一个普通的小厮卖去戏班，或者瘸腿的丫头卖给大龄鳏夫做童养媳，也不会赔钱的。是以只要养着不死，对吴氏都没有影响的，那她干嘛还要费大功夫为紫苏治腿伤？万一治的不利索，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半个月里，紫苏也只在阿禄的帮助下弄了几根短棍绑在腿上，他自己摸索着正了断骨，至于药物什么的，根本是没可能的事情。如此紫苏的伤腿就恢复的特别慢，但好在也一点点儿的恢复着，这还得亏是在冬天，伤口没有感染的风险。
  所有人都不知道紫苏会正骨，包括吴氏夫妻和阿禄。他们都以为紫苏只是瞎弄，目的是为了看起来好看些，不至于行路时一直拉扯着一只毫无生气的断腿而已。
  紫苏认定阿禄曾经一定也遭受过断骨之痛，不然不会每每看到自己的断腿时，他的眼神就尤为悲悯，紫苏知道只有感同身受的切身体会过，才会对素不相似的他如此与众不同、多有眷顾。
  当然，阿禄是个善良的孩子，这一点也不可否认。
  晚饭被准时提到屋子里，依旧是大半桶稀粥，每个孩子人一块杂面团饼。
  紫苏躺着没动，阿禄已经拿起一只缺了一角的破碗排队盛了一碗粥，因为他老是替紫苏打饭，所以他再次一下带回来两块团饼。
  他们一天两餐饭，阿禄饭量大，一天两块团饼根本不够他塞牙缝的。紫苏长时间躺着不动，消耗少，是以每每吃饭，他都匀一半口粮给阿禄。起初阿禄拒不接受，但是紫苏辩说两人的行动都靠他，万一需要自己下车行路，还都要他背自己，条条框框，有理有据的，阿禄才勉强受了。
  阿禄说道做到，一路上确实很照顾紫苏。
  紫苏被阿禄扶着坐起来，他接过阿禄递过来的团饼，按照老规矩先掰了一半递给阿禄。
  但是这次阿禄却拒绝了。
  “咱们到地方了，说不得明天就被各自卖了，万一明天吴麽麽带咱们出去相看人家，你还是要攒一些力气的。一直卖不出去的话会很受苦的。”阿禄道。
  紫苏摇摇头，这傻孩子还不知这吴氏夫妻是一对专做私窑生意的人牙子，而像阿禄这样的傻大个，要力气有，要长相无的孩子，多数要被卖去勾栏妓馆做龟公的，那就是最底层的人下人。
  “我有力气，生的也比你壮，年岁也比你大，我强你这么多，定然是先被挑走了，咱俩到时候不能被卖到一处做活，我就不能再照顾你了，你且要多吃些，养好身体，到时候不至于没人要。”阿禄又补充道。
  看着阿禄一脸憨直，说话全然为他考虑的样子，紫苏心里感慨万千。
  奈何奈何！人性本善！
  “那你愿意让我跟着你吗？”紫苏心思一动，顺势问道。
  “自然愿意。”阿禄毫不犹疑的道，“但是……”
  紫苏抬手打断了阿禄的话，抢先道：“阿禄，我叫阿苏，跟你一样，没有姓氏。我断了一条腿，这一路上多亏你的照拂，我心里很是感激，咱们不若拜个兄弟，以后兄弟相称？”紫苏刻意隐藏，阿禄虽然一路上对他都照顾有加，但是并没有发现他女娃的身份。
  “阿苏？你也没有姓氏？”阿禄问道。
  紫苏点点头。
  既然逃离了兴元府，他决定叫回自己的本名，但是他发现紫姓在这个朝代似乎颇为特殊，若是无所顾忌的冠以紫姓，没得更扎眼，是以他隐去了姓，直接以‘阿苏’的名字示人，这样反倒跟阿禄更像弟兄。
  “你愿意做我兄弟？”听到紫苏的提议，阿禄很是激动。
  “自然愿意！”紫苏斩钉截铁的说道，“兄长在上，小弟阿苏敬拜。”紫苏顺势把掰好的半块团饼递过去，道：“阿禄哥，我吃不完，你替我吃了吧！”
  阿禄眼眶一热，心道这小家伙为了劝自己多吃点也算是尽心了，不白瞎自己一路上对他的照顾。
  “嗳！”阿禄道，说着接了面饼，他把粥碗推给紫苏，道：“阿弟，吃粥！”
  如此，一直认为自己二十多岁，为了不显得特立独行的紫苏，他把武小六的年龄做了自己的伪装年龄，殊不知武小六就是他的孪生哥哥，武小六的年龄的就是他的真实年龄。
  成功的蒙对了自己真实年龄的紫苏又成功的多了一个哥哥。
  吃完饭，兄弟两挤在一处，一起蜷缩在墙角的一处干草堆上准备睡觉。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虽然挤挤挨挨的躺了十多个男孩子，但依旧寒意森森。
  还没出正月，平城的天气还是彻骨阴寒。每到这个时候，紫苏的断腿就翻来覆去的痛，就如万千蚂蚁合着冰屑爬进了骨头缝，针扎般的凉疼。他忍受不住，就会哎哎的低声叫唤，以此在心理上缓解疼痛。
  今日依旧如此。疼痛上来，他又哀哀叫痛。
  吃过晚饭，过来堵在屋门口准备睡觉的吴氏男人就有些不乐意了。这次有了女孩子，他就与吴氏分开，一个看管男孩子，一个看管女孩子。他睡意正浓，听到紫苏长一声短一声的痛呼，实在忍受不住，站起来一脚就踢在紫苏背上。
  紫苏躲闪不及，硬靴踢在骨头上，又是一阵难捱的疼痛。
  “妈的！叫丧呢？”吴氏男人怒道，“还让人睡觉不？”说话间第二脚随后又至。
  第一脚来的突然，阿禄没防备，第二脚才至，阿禄就眼疾手快的挡在了紫苏身前。他不敢反抗，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应对，趴在紫苏身上，生生替紫苏受着。
  “哎呀！两天不见，感情见长呀！”吴氏男人不乐意了，顿时抽出环绕在腰上的皮鞭，一鞭子加一脚的狠打狠踢。
  阿禄固执，他痛得头上青筋暴起，但愣是忍着一声没吭。
  紫苏被他整个护在身下。
  身体内成年人的灵魂被完全的摈弃了，此时此刻紫苏就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听着那拳拳到肉的一声响过一声的闷响，以及阿禄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的隐忍，紫苏泪如雨下，哭的无声又撕心裂肺。
  天也！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吃人的世界？
  他要走！他要逃离！
  越快越好！
  他要带着阿禄一起走，一起逃离。
  越快越好。
  不然他们迟早要死在这些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的畜生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