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新生
  紫苏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又昏昏睡去，他已经如此睡了四五日。
  那日姬云奉命处理了他，临门最后一脚，到底改了主意。姬云扔了一块石头入水。他没有杀他，原因也很简单。
  在捆绑紫苏的过程中姬云仔细观察他的五官，发觉竟然生的十分不错，就这么杀了还真有些可惜。姬云一时又想到崔强从来独断专行的性格，自己辛辛苦苦的在冷风了猫了一夜，崔强却中途找地儿喝酒去了，即便这样得的银钱还比自己多。说是不让自己动手杀人，可是这小子明明没死，自己这样捆着石头给撂进湖里，那人就是他姬云杀的，思索半天，他心里一动，心道不若卖去小/倌馆，约莫也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当时觑着崔强走远，他就背着昏迷的紫苏去寻了经常合作的牙婆吴氏。
  把紫苏一阵吹捧，然后被吴氏带到屋里细致检查，发觉紫苏竟然是个女孩，因断了腿，且气息奄奄的，吴氏且不愿要他。姬云也知这是他们这类黑牙婆惯使的压价手段，但是人都带来了，哪还又再带走谋害了的道理？双方言语拉扯两番，紫苏长相与装扮都比较干练利索，整个人看着就偏英气一些，吴氏做这黑买卖，多数都是往私娼和勾栏馆子里送，最主要的还是看长相，想到现在勾栏里渐渐兴起的那些男人们对那些宜嗔宜喜的、偏英气女子的特殊嗜好，也动了心思，刨除要给紫苏治腿的花费，最后双方以十两极低的价格成交了。
  能干黑牙婆这一行，吴氏自有些来往运送的暗私手段，在被交接完银钱之后，紫苏就被塞进了一艘晚间就离开兴元府的货船底仓，而姬云则拿着紫苏的卖身银子就近去了妓船寻乐。
  关锦城直到晚间才纠结起找寻大队，殊不知紫苏已经在昏迷中飘离了兴元府，及至几日后他们轰轰烈烈的清理丹阳湖行动，紫苏已经顺流而下，来到了兴元府西北的彭城。她在彭城停留一日，与另几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半大孩子一起换船蹬车，一路继续往西北方向前行。
  一路舟车劳顿，紫苏状态就没好过，因为断腿迟迟得不到医治，又病痛折磨，他整个人都更加消瘦几分，让人看着就皱眉，一路行来别的孩子都挤挤挨挨的坐着，偏她在猛烈的撞击颠簸中一直死尸般伸展着自己的周身，如死狗一般随着车马来回晃动。
  吴氏禁不住一阵后悔。这是勉强吊着一口气呀！这孩子究竟还是个赔钱货，说不得这次十两银子要赔个底儿掉。
  因为这一车运送的都是男孩子，紫苏的装扮也是个男孩子，吴氏虽然心里知道他是女孩的身份，但是她打定主意送紫苏去那小/倌馆，一个专门消遣男孩子的所在，她干脆就把紫苏当了男孩子对待，是以同行的一车孩子都坚信车里没有异性。
  五日后一车孩子被悄无声息的带到了边界平成。
  这里再往西就是凉州，是边界，是驻军的地方。
  长久的昏沉令紫苏陷入一种幻觉，她命贱，这次真的是要死了。
  他自认作为成年人的灵魂，足够谨小慎微，刻意隐藏自己了，可是从没有经历过真正绝对的恶的她还是大意了，现实给了他一计重击。原以为逃出升天，不想却进了更大的黑窑。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
  因为他狼狈的惨状，大家都自发的离他远远的，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正处在变声期的男孩在吃饭时会主动递给他一个饼，或者一车人被赶着下车方便时，男孩会搀扶着他去路边干草乱生的土坑里。
  这个男孩子跟他一样，是最沉默寡言的一个，在别的孩子或惊恐或惊叫，或悲悲戚戚的哀叹，或窃窃私语的交头接耳的时候，他都是垂首无言的。
  他叫阿禄，因为丢了主家的新鲜蔬菜和精心养着的小兽就被黑心的管事婆子报了上去，打了几棍就给卖了。这是两人为数不多的叙话时间，阿禄主动透漏给他的。或许也是觉得自己太悲催了，实在憋不住。
  这成了阿禄心中的一根暗刺，只要闲聊，他必定要拿出此事说一说。
  阿禄也命贱，听说跟他一样，也是半卖半送的。
  紫苏看着他满是冻疮的伤手，突然就想到了张芸娘与边利娘。那两个妇人，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给她温暖与关怀最多的妇人，如今也是生死未卜，还有武小六，她在这异世界唯一内心深处承认的亲人，她的弟弟……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呀！
  在这里，怀璧有罪！
  在这里，女子美丽却无足够的智慧自保，有罪！
  在这里，小儿执金过闹市，没有抱回家的力气，也是有罪！
  只要你有，且现眼人前，就能成为祸端！
  紫苏暗暗攥紧了手，刚穿来时他有想过干脆死了得了，在此处呆的时间越久，他越想偷生。
  要能活着，谁愿意死？
  他还没活够，不能就死去。
  车轮又转了一天，终于在日落黄昏的时候停在了平城郊区的一户农户家里。这里似乎是吴氏的秘密根据地，他们来这里之前，已经有另外两辆牛车的孩子在这里等待，这两车都是女孩。
  “他婶子，生意好呀，这大过年的，竟也不歇着。”有附近的邻人笑着对吴氏调侃。
  吴氏也笑一声，道：“干的都是这劳心费力的活儿，过年有富户要买人，自然就多烦劳一些。”
  关了门吴氏就竖眉冷对的对自家男人抱怨：“这地儿不能再呆了，这些长舌妇最能嚼舌，咱们已经在这里休整过两回，附近的村人都上了心，刚刚我们进入村口时竟然还有个汉子带了孩子堵我的路。”
  吴氏男人一愣，惊道：“他们发现了？”
  吴氏摇摇头，道：“这倒没有，说是家里过不下去了，要把娃子给卖了，我说这批已经满了，买不下了，这才打发了。”
  因为干的是黑买卖，他们俩口子都是大老远买了人，再运送到这边来卖，离得远，交通不畅，又消息闭塞，他们多能伪装成正经的人牙子。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租赁临时的落脚点，这处农人废宅也是上个月刚租赁的，才用了两次而已。
  “那我明日再在别处找一处院子。”吴氏男人应承了，又道：“边城西坊市的吕婆子昨个又传话过来，说要几个清秀的哥儿，年龄最好小一点儿。”
  西坊市更临近边城，常有驻军兵丁在发饷后去那里游荡消遣，有需求就有市场，如此就暗生了很多私娼暗窑，至于小/倌馆则是近期才在西坊市流传开的，是以需求巨大。
  吴氏点点头，“那就把这次弄来的都送去，那吕婆子能掰整人，倒省了咱们间中训练这些孩子的功夫。”
  一时说定，男孩与女孩就被分开在两个大屋各自安歇。
  轮到紫苏时，吴氏有些迟疑，不知道要把他分去哪处，但看着别的孩子都离他远远地，只有一个男孩子亦步亦趋的搀扶着他，也就摇摇头不管了，自让他跟去了关押男孩子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