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涅槃重生25
作者:笑若孚疯      更新:2021-06-17 10:00      字数:4141
  岁月荏苒,时光蹉跎。
  独善其身太久,偶尔荒唐也就荒唐了。
  那场雨足够大,大得苍山天海都被它洗了个透彻,大到人间满目疮痍皆被洗刷,江南烟雨又在雨后恢复了原有的模样,那一副水墨画,比往日的又更甚了许多,或许是因为以了血肉着墨,色彩浓重之处,在以往不曾有过。
  说到底,这场雨最洗涮了的,还是这一带昆仑山脉,将万年来藏污纳垢的地方都一并随往下汇成的溪流而去了。昆仑最后又回到了万年以前,没有了这些年的喧闹,将鸾鸟一族皆数赶了出去。可是也太过冷清,独住了白帝玄嚣他一个仙人,仿佛万年光阴蹉跎,不过是一场梦魇,到头来这山巅云台,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罢了。
  唯有一样与往常不一样,那天大雨下得如此大,她一身白衣被血污和雨水浸染,她在结界中死去,一身污血倒在黑石地上,可是后来任由大雨如何冲刷,那一滩血渍似乎是锁在了地上,怎么样也散不去。似墨一般深沉的黑色,到头来,居然被一抹红血给覆盖,令人唏嘘。
  经此一战,六界各族都尚且需要时间调养身息。容川事了拂衣去,再一次抛开了所有世俗和天族重担,巡游六界,不知是否还在执着于鸢兮的魂魄或者是她的重生。
  最后一面,是在昆仑。容川来与玄嚣道别,自是不觉得他该如何振作,是以醉成一滩烂泥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看着如今的玄嚣,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就是现在,没到一些特定的日子,他也是要不管不顾的贪上几杯的。
  终究是没能与他说上什么话,只留了一封书信,交代了仙侍,待他醒来再看就是。
  只是玄嚣浑浑噩噩,一过便是月有余,曾经无数旧友前来探望,司空和七杀也前来告别,可是终究没有人见到过清醒的他。
  :“尊上,七杀星君带着鸢尾去南海,他说那里的山水可以将她滋养得好些,现在已经见到花苞,说不定不日久可以见她归来了。到时候,他们会再回来昆仑山看您的。”又是一日天明,又是一场宿醉,见到床上的玄嚣终于有了动静,阿落赶紧奉上一盏茶水,将昨日七杀来交代她的话,一并说给尊上听。
  玄嚣爬起来有些艰难,连续饮酒,让他整个人昏沉,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疼痛难忍。又不知道昨夜是陷入了怎样的梦境,今日见到阿落,也不接过那盏茶,揉了揉额头说着胡话:“阿落,现下小四姑娘住在我们白阑宫,你要好好照顾她,她是我带来的客人,莫叫玄女那一干子欺负她,不然,我要你们好看的。”
  :“尊上,尊上,你糊涂了吗?”阿落得声音已然带了哭腔,看着如今憔悴邋遢,早就没有了往日意气风发的尊上,喉咙也越发酸涩,“尊上,你先喝了这盏茶吧,等一会儿绿照姐姐就会来看你,尊上,喝了茶我就为你洗脸更衣吧。”
  :“阿落,你瞧见她窗外的那树梨花没?哈哈,她定是想不到,那梨树是我专为她种下的,我每日公务繁忙,梨花可以代替我看着她。”
  :“尊上,尊上您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昨夜又醉了酒,风如此大竟然喝冷酒,如今看来定是烧糊涂了,尊上,您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喝酒了,”阿落带着哭腔更加明显,在说着,眼泪“啪嗒”一下就落在了地上,“尊上,您遣走了所有的人,就留阿落一人在这里,阿落惶恐,一个人怎么能将您照看好呢?”
  玄嚣放了揉额头的手,转头过来看他,胡须和发丝杂乱间,他目光清和地看着阿落,温柔着道:“阿落,在我的宫中,她就与你最好,想来如今也和你最是熟络,留别人我也不放心的。”
  :“可是尊上,小四姑娘已经死了!在一月多以前,为了天下大义,和魔尊一并死在了昆仑山上。您还在山头为她修了一座衣冠冢,您忘记了吗!”阿落无可奈何地哭了起来,看着如今神志不清的玄嚣,也顾不上他难过不难过,她只想他走出悲痛,变回从前那个白帝。
  玄嚣的眼神霎时空洞一般不知在看向何处,只是不在落在阿落身上,呆望了一会儿,又重新躺了下去,只道:“你也走吧。”
  只是短短一声,却让阿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服侍玄嚣多少年,早就待他如家中兄长,几乎是扑倒在地的,她一言不发地留着眼泪,跪在上发着抖,小声对着地上道:“阿落不走。”
  秋桐来昆仑是在这日的晚上,这晚月亮又圆又大,站在昆仑山巅,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一般。玄嚣再一次地醉了,躺在月下的凉椅上,身旁一堆的空酒壶,此刻手上还捏着一只,痴痴地遥望着月儿,又不知去了哪个梦中。
  阿落哪里还敢不依着他,只小心地服侍在身侧,见他许久没有反应,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尊上,秋桐小仙童来了。”
  玄嚣很快反应过来,看到月下那个长得越发俊逸的小少年,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哎呀,是秋桐来了,快来,陪我喝一杯。”
  秋桐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着他却皱了皱眉头,然后很快像被惊扰了的湖水一般又恢复了平静:“玄嚣哥,听他们说,你一人在昆仑山醉了好几日了,我以前好佩服你,因为你无所不能,又无所不知,解救天下与困顿之中,当时却也不知,如你这般的神仙,也还会被七情六欲所困扰着。”
  :“说这么多干嘛,快来,陪哥哥喝一个,今日就当我是你兄长。”他不住地往秋桐地嘴边递上那壶他早已尝不出什么味道的酒水,脸上带着痞痞地笑意,和人间酒馆整夜逗留那些,别无二致。
  :“今日我前来,不是来找玄嚣哥喝酒的,嗯...也不能如此说,我今日来其实是来送玄嚣哥哥好酒的。”
  听闻秋桐地话,阿落狠狠地睨了他一眼,秋桐没瞧见似的别过眼去,插着双手依旧站着看着醉成一滩烂泥的玄嚣。
  玄嚣并不贪什么好酒,喝得多了,也不管手上是什么好酒劣酒,一并下肚,反正都是醉个天翻地覆就行,可是今日小友来,不能了他的驳面子,只微微点头:“秋桐要送,我自然收着,只是不要太过好了,于我,就像于容川好茶一样,都是浪费了。”
  :“浪不浪费我不知晓,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如此久了,我也是突然想起,才上了昆仑来的。”
  :“又是何人所托,竟然想要送酒给我。”
  :“幽冥小四。”
  听到此处,玄嚣那副还吊儿郎当的面容立刻僵在了那里,然后突然发了疯地跳起来,紧紧地抓着秋桐:“你说什么,是谁要送酒给我,你给我再说一遍。”
  秋桐被他抓得胳膊生疼,咬了咬牙继续道:“那年小四还是入了六道轮回的凡人,她被玄女打下訾垣山,结实了尔灵山主,山主擅长酿酒,便也交了她。小四往后便学着酿酒了,如今訾垣山留着两坛,是她特意留给你的。”
  :“訾垣山。”玄嚣只重复了一遍地名,便瞬间召来一朵云雾,速度很急地飞去了东海。
  訾垣山的多年安静被玄嚣突如其来的到来打破,他翻山一样寻着那两罐酒,眼眶红得好似发狂了一般。
  山主指了一条路,说是在木犀林,她也诸多不忍,看到如今的玄嚣还是忍下了原本要说的话,拂衣而去了。
  木犀林的木犀香深入人心,沾染一点儿就永远挥散不去,就像是从前天真烂漫的小四,看似洁白纯净,相处久了,才深知她的难得,然后无论如何,都再也忘记不了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骂了。
  两罐子酒终于是被他找到,从前最是喜不染尘埃的白衣,如今随意靠坐在树枝上,衣服皆沾上了泥腥土渍,也毫不顾忌的宝贝一样捧着那两坛子酒。
  小心翼翼地揭下一个盖子,酒香瞬间扑面而来,包含着木犀的香气,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她的回眸一笑,白裙红装,额间彼岸,都一一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想要触碰,却只道是虚幻。
  玄嚣浅尝了一口,此酒并不似其他的腥辣,只带着各种果花香气,和一种奇特的味道,舒舒服服地滚进他的胃里。
  漫天的星光被木犀林叶所遮,落下的只是星星点点了,玄嚣捧着两罐子酒,目光空洞,瞧着星子笑得无奈:“小四,从前你说,要吃下一百颗星星,就能许得一个愿望。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你可曾吃了那么多星星了?银河如此多,其实我早就许了愿望,也早早地告诉你了,我想要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与你一双人,可是我早就该想到,你是一个小骗子,这种荒唐的话语,我却还是信了你。”
  他想回忆起从前那个口舌伶俐的她,却在再饮了口酒时,觉得灵台昏沉起来,竟然连她的模样都想不太清楚了。
  玄嚣又啄了一口,叹了口气:“如今是蜜饯也不要了,我你也不要了,你怎么就舍得,没有跟任何人好好告别,就抽身而去,连鸢尾不照看了,你也不怕她回来会怪你吗?到时候,我是不会给你说一句好话的。”
  玄嚣在树枝上碎碎念,她的模样先前还清晰在脑中,突然就越发模糊得只剩下一个轮廓。
  她曾经为何会说星星之论?她和鸢尾是如何认识的?她到底是何时出现的?所有的问题都逐渐在玄嚣的脑海中混沌,他直接睡倒在树枝上,只当自己是醉了。
  满眼的枝叶和星光,他一脸疲惫地枕在手上,半梦半醒间连她在他记忆中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模糊。玄嚣甩了甩头,不是不知道自己酒量的,按理说来,今日不应当醉得如此糊涂才对,可为何就是记不起来了。
  星子也变得模糊,天上好像被乌云遮了,只留下一轮月光来。
  “啪嗒”一声。
  玄嚣翻身而起,将怀中那壶自己尝过几口的酒打了个稀碎。
  他看着地上那滩酒渍,突然心如明镜一样想清了所有的事,无可奈何地咬牙道:“之前你忘了我,现如今又要让我忘了你,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两清了吗。你早就料到了如今之事,所以派了秋桐带着忘情水来打发了我,哈哈哈,小四,是你自己没有向我告别的,我不可能会忘了你,永远不可能!”
  他的嘶吼吵醒了林中的鸟儿,害怕地扑腾着翅膀,赶紧离了他去。
  他眼眶发红,如鲠在喉,终于一滴泪落了下来,滴到地上,和无忧酒融在一起。
  怀中另一壶酒却也不舍的掷了,无论如何也是出自她的手。玄嚣平和了许久的心情,只暗嘲着自己,躺坐在木犀树枝上,心如死灰。
  不知多久,夜色深得狠了,北风刮了一阵,木犀林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青衣姑娘,迈着步子走向他,脆生生地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听闻你千年前入六转轮盘渡劫时,托九世观音将所有人对你的记忆抹去,从此六界只念有为上古帝君,千秋功业,为了六界苍生封印了魔族,却只道那是六界史册中的记载存在书简之上。入劫前你对九世观音说,从此生死未卜,盼挂于身皆为累赘。你说若有幸涅槃而归,自然欢喜,若天道有命,自己也当顺应天理,那时的不欢喜不如换做从未认得。那可都是你说的话,你自己却忘了吗?”
  玄嚣猛然睁开了眼,坐起身来,灵台犹如炸开来,看到树下笑意盈盈责怪起自己的少女顿时全身开始发麻一般,是不是又是做梦,是不是又是做梦?他脑海中只有这一句话蔓延开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也不发一言。
  那姑娘蹙了蹙眉头,收了笑意:“你这人怎么回事,不知道我是在和你说话?”
  话音刚落,她脚下空空,被一股力量托起,惊骇之间,已经入了他的怀,撞进他炙热的目光,随之也是一言不发,却狠狠地吻了下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