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此间小村日暮而躺，稍淡橙光衬霞伏山。远处苍山连红霞，近来百屋升孤烟，几家孩童逐花蝶，多椅古稀论浮生。
  这是一间稍陋木屋，檐下窗前皆显种种腐朽，内阁所置倒为清雅，桌椅俱全，竹息盈盈。一束颇旧陈木正静躺于这扇木制窗前，圆圆烂头顶于窗台处，使的这扇微破木窗得以上展而开。
  风入屋间，抚的那盏蜡灯火舞芯摇。
  在此间屋下，门栏前十数步处正坐有一青衣女童，一头乌黑秀发扎起两束发尾，玲珑身姿，俏丽可人。见其年岁大约是在八九上下，此时正是坐一暗暗青石上，一手摆弄着地上乱石，一手却持一短短野草，随风而荡。
  见其忽的启唇言道:“哥哥，你太慢了……这般随心，我闭着眸子都能看穿你的动作。”
  在其身际几丈外也立有一黑衫男童，年岁较之此女童略大一些，见其身着一露臂衣衫，稍断发丝为其添一点稚嫩。
  看他此时正是满头大汗，小巧嘴唇微张，暗自狠狠出气。
  这男童听得这女子这般说，脸上颇为不悦也是说道:“小柔，我知晓你厉害，日日练，夜夜练，我都不能让你有所动作。我不……”
  不字还未出口，小柔眸子一凶，俏鼻稍皱又嗔怒道:“不什么？快些出招！”话闭便是鼓起水嫩脸蛋，假示气恼。
  萧晨见状满是一急，当口便道:“小柔你别生气，我，我出招便是了。”话语间多是无力，但望及远处小柔身影时，萧晨却也不再有何种怨言，脚下出尘，掠飞而去。
  其步法颇为奇异，左移右摆间，身影如魅，虽火候尚浅，但这般年岁有着此等武学倒也不同寻常了。
  其身影越来越近，小柔却仍旧低头摆石，似是根本没将其招式入得心中。见其樱唇出语，却是蚊吟一般，细看，原是在数这几许碎石。
  忽有一掌自其肩旁拍来，稚气五指，颇为无力。小柔头也未抬，清眸不移，身子稍偏，斜腿稍格，萧晨步子一乱，整个人却是倒将下去。
  小柔见状便伸臂托住其身，萧晨见她扶住自己，脸上一喜又道:“小柔，我……”未等其说完，小柔臂间用力便使的萧晨身子向后弹去，几步踉跄，倒也稳得站住了。
  小柔却未抬头，略显熟练的低掌拍了拍身旁草地处。见其如此动作，萧晨却是会意，几步上前便弯腰坐于其身旁。
  见其坐下，小柔便是语重心长地道:“哥，你还是如此，太慢了，而且你的眸子只顾眼前，我故意露个破绽给你，你便上当了，这怎么行？”
  萧晨无奈，低头轻抓头背又低道:“我，是我太笨……”
  小柔听他自卑话语，小手轻抬便轻轻扣了扣其头顶又柔道:“什么笨，哥哥才不笨呢，不许这般灰心丧气，不就是些许招式么，有我在定能教会你！”
  萧晨听她这般说心里自然是如糖似蜜，当即点头“恩”出一声。
  小柔见他不再垂着头，纤手一收，又静道:“好了，我来与你讲讲为何你出什么招都没用。”
  萧晨点头，便赶紧凝神细睹其语，深怕会漏听一个字。
  小柔看他这般认真无念，当即掩嘴一笑，嫣然语道:“你啊，这般严谨做什么？我是你妹妹，便不是你师父……”
  萧晨吐了吐小舌又道:“可你这样的神情，我……我觉得不像妹妹。”小柔眸子一佻，又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妹妹了？哥哥不要小柔了？”
  萧晨哪能想到她会这般说，心中也是一急，瞪着双目赶紧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会不要小柔，我要妹妹！我要小柔！”闻言，小柔润水脸蛋悄悄浮上缕缕红晕，颇为可爱怡人，又见她连忙轻咳一声又低道:“好了好了，不闹了，我话还未说完呢……”
  听得如此话语，萧晨又是直了直身子，一双稚手抚于腿前，脸上挂一求知神情，颇为认真入心。
  小柔脸上红霞散去，看他这般一丝不苟心中又是暗暗一喜，抿唇一笑又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若想一击制胜，应当如何呀？”
  闻言，萧晨脑中稍思，片刻后便吐语答道:“避其锋芒，扼其命脉！”
  小柔较为满意的微微垂首，又道:“恩，那你方才所出招式是欲避我锋芒，还是扼我命脉呢？”
  萧晨抬首稍思，又是伸指点了点唇间，许久后又道:“都有……”闻言，小柔面容稍变，眸子一沉即道:“对了……是都有，但你出招无心，有招无劲更是凡俗死板，我不用看都能知晓你意欲何为，所以你无论如何出招，都不能令我动及分毫。”
  萧晨闻言只觉是其句句在理，紧目点首后又问道:“小柔，那我该怎么做？”
  小柔又是抬眉，清眸看他一眼又稍稍暗了些许，见她出手又将萧晨微乱的衣衫捋扶平整，动手间出口道:“你啊，事事皆要问我，此些武学我只教了你招式，如何运用应在你才对啊。”
  小柔收回手再道:“哥哥，这世上武学万变不离其宗，在这人间或是分为各派各宗，在我看来，其实所谓绝世秘籍不过是有人参透了些许窍门再加以融会贯通罢了，旁人所见自觉绝世罕见，到头来，亦不过是同出一辙罢了”
  萧晨听她这般说只觉是天花乱坠，缥缈无主，虽是听不懂却也点头恩着。
  小柔看他这般便是垂目摇头，又道:“你出招式只顾眼前，全然不曾想过下一式，如今试招的是我，若是他日你面对何种劲敌招招生死，如你这般，不出三招便回败下阵来。”
  萧晨听她是那般肃穆严谨，但入得心中却全然不当回事，待小柔道完，萧晨便又甩了甩手笑道:“不是有小柔吗，我不怕！”
  小柔嗔视其一眼，道:“哥哥，你呀就知道依赖我，总有一日我要撇下你，看你如何是好。”
  闻言，萧晨却是微微一笑又道:“咱们说好一辈子在一起的！小柔才不会撇下我呢！”
  此言出口，小柔也是柔柔一笑，只是这水灵眸中却多了丝丝暗淡……
  萧晨自是未曾注意到其异样神色，当即出口问到:“那小柔我该如何出招呢？”
  小柔收起那般神色，闻他道来便也接道:“哥哥，你且记住，不论你面对谁人，一旦出了第一招便应知晓下一招该当如何，是攻？是守？全然在你。”
  萧晨面上多是困惑，又道:“不懂……”
  小柔斜眸略思，片刻后又伸臂冲着萧晨微微推出一掌，嘴角又道:“接我这掌！”
  见其掌来，萧晨未多思虑便赶紧横肘挡去，柔嫩掌心触其臂，小柔却又借力下压而去，萧晨一时未曾反应便急急抬另一掌来防，只见小柔轻轻摇头，肘间用力横身而上，皓腕微曲以手背朝他胸膛，未等萧晨旁手袭来，小柔已是暗自出劲，令得萧晨身子失横向后倒去。
  小柔见是如此，纤手再伸，一把拉住其臂稍一用力便将其身躯稳稳扶住。
  见萧晨身子坐稳，小柔便又道:“方才一掌，你既已以肘来挡我又见我压招于你，为何不借我攻势先避掌再横臂顺势击我胸口？”
  听她井然话语，又见她纤手藕臂正是直直比划，萧晨目光微飘又低道:“我，没想这许多……”
  小柔似是知晓他会这般说，倒也没过多意外，停下比划小手又道:“是了，你知晓便好，那你方才看我出招可有什么想法？”
  萧晨定睛凝神，垂思良久后又道:“我……不知。”
  小柔温婉脸上挂一淡淡无奈，又道:“如我方才出招，一掌推出便已知晓下一式我该当如何，你若横肘，我便压你，你若出掌，我便扣你，你可明了？”
  闻言，萧晨终是些许会意，心中默念几声，嘴间又道出几句随即瞳间一凝，又点了点头。
  小柔见他如此，眉间一佻，道:“如此，你再去出招来攻我试试……”
  萧晨望了望西边，见已是日落伏山去，昏暗天际又依稀显出点点繁星，当下小心看了眼小柔，又道:“小柔，天色不早了，咱们明……”
  “少废话！快些去！”
  明这一字将将出口，小柔便是低喝一声，随即也抬眸眺了眺天际，见是这般又言道:“那……今日最后一次，试完招咱们便去吃饭……”
  闻是吃饭二字，萧晨登时一喜，身子一挺，站起身来，小跑几步便是立在了离小柔几丈外。
  见他如此，小柔似是忽的想到了什么，眸中出神又低呼道:“哥！我教你的武学仅是些无意招式，如何使出皆是看你，来！你试试凭借你出招所欲会出现何种招式！”
  萧晨闻言，心中也是暗暗记下了其语，抬眼望去又见小柔已是垂首而去，再捣鼓着些许碎石。
  经方才小柔一番教导，萧晨也是颇有心得，眸子扫去也是细细观察其有何种破绽，或是故意所露的破绽。
  看的久了，忽见小柔肩处一低，指尖又是触了触地上颗颗石子。
  萧晨目中凝神，念及方才小柔所语便是在心中默默考量了些许应对招式。
  远处小柔见萧晨久久立于原地其嘴角却是略微扬起，你终是多少会考虑前后了。
  正是思索间，忽闻一阵脚步掠地声翩翩传来，小柔仍是低着眼眸，只是这般脚法却也不至令她有所动作。
  掠的近了，一只柔嫩手掌又是自其头背袭出，小柔仍是没有过多动作，手间依旧摆弄着石子。
  小柔只一侧肩，萧晨这一掌便是落空而去，见是如此，萧晨身子忽的一凌，脚间用力又是侧掠而去，身子稍快，些许残影浮动……
  小柔纤手忽的一停，再反应时萧晨又是朝着其脖间劈掌而来，身子躬身用力，宛如一只欲食猎豹。
  见其这般出招，小柔眸中终是泛出丝丝兴致，待其掌欲触其脖时，小柔已是迅速垂肘而去，欲袭其腹部，见是如此，萧晨赶紧后撤一步，身子直起，躲其攻势。
  见他躲开，小柔脸上笑意更浓，嘴角勾起丝丝俏弧，又低道:“恩，有长进，不过还不够……”
  闻言，萧晨眼中一紧，又将将念及起其方才所言话语，凭借我欲，自式成招……
  萧晨暗自嘀咕，又上下打量起小柔小巧身姿，低道:“我欲使其挪位，我应……”
  下一瞬，萧晨眼眸泛光，又似是信心十足，脚下用力又是掠影出去……
  小柔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还言自己笨，明明聪慧如斯。”
  萧晨身子忽的掠来，当下朝着小柔肩处拍下一掌，小柔也不躲，以手背反拍之。刚触其手背，萧晨眸子一凝，便反手以虎口用力扣住其纤手便欲折其手腕。
  小柔怎会如他所愿，趁其指尖用力便是忽的推掌而去，见是滑出其掌又是五指用力扣住其臂令其不得动弹。
  萧晨一惊，忽见小柔松去五指便欲掌间出劲。如此一招，萧晨更为急切，若是被其拍出，自己必败，当下心中翻腾，欲思一出凡招式以破此局。
  思来想去却毫无主意，当即心中一紧，萧晨却是无意间脚下出劲，弯腿成弓，另一脚轻划于地却忽如浩渺烟波，虚而不见。
  见其身子低去，小柔只得松臂而去，却又见其脚步出尘，身如魅影，速度之快忽如电闪一瞬，只见萧晨身子于小柔身际掠飞开来，一眼出影，一目成虚。
  见他这般步法，小柔眸中忽泛点点惊异，又低道:“虚渺玄影步……怎会如此……”
  见她呆愣片刻，萧晨忽觉有机可乘，脚间用劲，残虚玄影，刹那间便是掠至小柔身前，又是朝其胸口出冲出一拳。
  小柔这才反应过来，见其势快又是挡招不及只得侧身躲去，如此，萧晨却未想到会是这般轻易，掌间一空，身子扑飞出去。
  小柔看他身子不稳便也出掌扶住其身，见他立稳，小柔便又低道:“不错，能令我避招了，今日便到这吧……”
  闻言，萧晨大喜又呼道:“我赢了！”
  小柔无奈一笑，又道:“便只是让我移了身子而已，哥哥可真是小富即安！”
  萧晨嘿嘿一笑，又扬头道:“便是我赢了，小柔可不许不服输！”见他这般，小柔垂着眸子摇了摇头却是显着种种无奈，又道:“好好好，你赢了，我服输。”
  萧晨闻她如此话语，又扭着眉头道:“你这般说好似是故意让我……”
  小柔听他童稚语气便也露出笑意，樱唇稍抬接道:“这个输赢对你而言便这般重要？”萧晨颇为郑重的点了点头又道:“这是自然！你老是那么高高在上，明明我才是哥哥……”
  听他不服语气，小柔却是噗嗤一笑心念这个傻子竟想是如此想的，当下立起身子又冲着萧晨柔柔唤道:“哥……”
  萧晨登时一愣，眼神稍乱又急急应道:“哎，我，你……”
  小柔再接道:“怎么了？我可是唤你哥哥了。”萧晨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低头而去却是一语不发。小柔知其心思，脚步稍挪站在了萧晨面前，轻唤道:“哥，咱们吃饭去吧……”
  萧晨缓缓抬头，面容颇紧，又道:“小柔，你这般总觉得我不……”
  “你要是敢说不配二字我便三日不理你！”小柔又是盯着其双目接道:“既然我认了你做哥哥，你便一辈子是我哥哥，此言不负，无论生死！”
  萧晨听她这般说，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但又隐隐觉着自己一无是处，怎的会有如此妹子。
  “可……”
  闻他出语，小柔又道:“六日咯……”
  听得这般，萧晨心中微急又道:“小柔，你这般厉……”
  “十二日。”
  小柔语气更为沉重，颇有一番恼怒之意。
  萧晨刚欲再说，小柔却是抢其一步又道:“你再敢说何等自轻自贱的话语我便真的要恼了！”
  萧晨连忙摆手，又急急摇头，心乱如此便是一语不成句。
  小柔看他这般叹气一声，脸上略过丝丝无奈，道:“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自惭形秽，你不比他人少个胳膊缺条腿如何便比不上别人了？是，咱们是没人要的孤儿，可那又如何？你我这些年来无忧无虑过得不也快哉？你常问我唤你哥哥可是真心，试问这世上除了我可还有愿真心待你之人？哥，你这个坏毛病何时能改去，如此妄自菲薄我便是不喜欢！”
  一连串话语入耳，萧晨童稚心性却也听不懂个所以然，嘴巴微启又小心道:“我错了，我不该说配不上你，不该日日胡思乱想……”
  小柔眸子稍抬，面容也是舒缓许多，见她扬着朱唇又道:“那唤我什么啊？”
  萧晨忙道:“小柔！”
  小柔又是嗔道:“我是你的何人呐？”
  萧晨急道:“妹妹！”
  小柔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脚步一踏又朝着远处木屋行去，便走便道:“那咱们吃饭去！”萧晨也是欣喜一笑，迈开步伐赶紧跟上。
  刚走几步，小柔却又似是想到何种事物，又道:“对了，哥，日后啊你无论面对何种对手……”
  日头如炉，灼得路上身影皆是满头长汗，豆大汗珠自额前滚下，垂于衫前，衬入胸膛。
  萧晨忽的抬眸，望及面前老者，眸中多是自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