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过来！滚开！滚开！啊！”
  百丈外，伴随着林奇的凄厉惨叫，冲天的火光一闪而过。纵使是没有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罗东一行人，光凭如此震撼心神的哀嚎便能想象得出林奇的下场。
  不多时，一副烧焦的头骨连同林奇的储物袋在内便是自宁也脚下的离卦中漂浮而起。
  头骨之上已然空无一物，无论血肉还是发丝，皆是被焚烧殆尽，甚至就连其上骨骼都有些隐隐发黑。
  虽然林奇本就作恶多端，更是因为贪图七彩之剑才落得如此下场，但看到眼前光秃秃的头骨，即便是为了复仇才痛下杀手的宁也都忍不住心惊肉跳，默哀中闭上了双眼。
  算上被盛怒之下的宁也杀死的赏金猎人和罗仲，林奇是死在宁也手下第三人。
  宁也初出茅庐，不谙世事。十八年以来，在苏道乙的教导之下，他也算是饱读诗书，目尽圣贤之言，明白大是大非，能分善恶奸邪。但杀人，却是第一次。
  但如果让宁也再选一次，他还是会做。
  在深山草庐，苏道乙教给宁也最多的不是如何去当一个正直的人，也不是如何去匡扶天下，惩奸除恶，而是让他明白一个道理，问心无愧。
  无论你做什么，只要对得起心中的道念，经得住良知的拷问，那么便不要怕，放手去做，哪怕会被千夫所指，被世人抛弃，被说成是恶。
  罗仲趁人之危夺走猩红野猪，宁也可以忍，甚至没想过要怎么样。但他残害无辜，为了达目的不择手段，宁也忍不了。
  “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
  宁也双目骤然开阖，没有了林奇，宁也仅凭内关境大圆满修为的威压便能使得罗东一行人喘息颤抖。此时的低喝，不出意料地吓退了除罗东以外的所有赏金修士。
  宁也没有阻拦逃走的人，他们只不过是听命于罗氏兄弟，即便有罪，但却不至于死。没有了林奇，罗东罗仲的庇护，自然会有人惩治他们。
  相比于罗仲，罗东明显要有骨气得多，即使身后手下一哄而散，他也没有回头。而其惊恐的目光，则是从林奇的头骨上转移，化作泠然，落到了宁也身上。
  “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也知道，你要杀我很容易，但我想告诉你，我没有让罗仲杀刘志。”
  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罗东。不过当他提起刘志，宁也的神色便是越发地阴沉了几分。
  “是因为我弟弟那个不成器的畜生看上了刘志小队中的女子，双方一言不合之下才大打出手，这些，我也是之后才从你放走的手下口中得知的。刘志，对我没有威胁，我没有理由杀他们。”
  说起刘志一行人的惨死，罗东眼中竟是流露出惋惜，宁也看得出来，他不是装的。
  也的确如他所说，刘志一行人中修为最高的也才岩骨境大成，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根本撼动不了罗氏兄弟在方远城的地位。
  “我这么说，不是想要以此当作借口求饶，我是想告诉你，我罗东，并不后悔杀人。我不杀他们，等到他们有一天强大起来，也一定会杀了我和我弟弟。甚至在我们死后，他们还会找到我的父母，我的所有族人，将他们凌辱残害。”
  “百邙山中只有两种东西，嗜血狂暴的野兽和比野兽更加阴险狠毒的修士。在百邙山，唯有算计，城府，阴险，狠辣，恶毒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至于善良，不过是位高者对蝼蚁的怜悯罢了。”
  “只要你走进利益的圈子，不想被别人杀死，就只能踩着别人登上顶峰！”
  罗东的话深深地触动了宁也，他只求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但却忽视了他人的因果，这样的结局，真的是问心无愧吗？
  “如果我足够强大，或许可以权衡因果，但现在的我，只能做对得起自己良知的选择。”
  宁也轻叹口气，他还是太弱。如果他有苏道乙，燕天策那样的实力，纵然无法权衡天地所有因果，但方远一城的因果却是足以掌控，如果他有那样的实力，他可以让百邙山再无杀戮。
  “呵呵……”
  冷笑中，罗东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大刀，而刀锋所指，却是自己的脖子。
  “就算你顶得住天，立得住地，但却挡不住世间对弱者的无情！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为难我的其他族人……”
  惨笑中，罗东缓缓闭上了双眼，右手一挥，将大刀狠狠地抹过了自己的脖子。
  久久没有感受到鲜血喷涌而出的罗东蓦然睁开双眼，赫然发现手中的大刀只剩下了一半，而另一半，则是被一道诡异的黑袍身影夹在了两指之间。
  即使是面对神门境初期的林奇都未召唤出的仙怨之魂，此刻，却是被宁也用来救下了自己本要杀死的仇人。
  “为什么？”
  罗东不解。
  “你说得对，世间是残酷无情的，但并非人人如此。你可以认为我，就是不想做要么杀人要么被杀的选择。”
  宁也一步一步走近罗东，两指隔空在其眉心一点，一滴精血随即滑上指尖。
  “死罪，罗仲和林奇已经受了，但活罪却是要你来承担。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奴仆，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此，为刘志，为所有丧生在你们手中的亡灵守墓三年！”
  话语之中，宁也沾血的双指飞快地在罗东额头不断书写，所写的，正是宁也从做出选择之后，便让燕天策教给他的奴印。
  奴印成形，从此，只要宁也心念一动，便可轻易将罗东置于死地。
  “罗东，谨遵主人法旨。”
  同样感受到自己与宁也之间联系的罗东无奈地收起手中断刀，半跪在其身前，恭敬地拱手应道。
  蝼蚁尚且偷生，罗东也说不上自己究竟是想活着，还是因为想要赎罪才甘愿为奴为仆的。
  “他们的墓在那边。”
  “是。”
  罗东起身抱了抱拳，缓步离去。
  “你弟弟的，也在那里。”
  宁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将罗仲抛尸荒野，人已经死了，一切便过去了。
  “主人，你……”
  听到宁也的话，罗东蓦然转过头来，微微一愣之后便是感激地朝着宁也一拜。
  之前他便是听到宁也要将自己弟弟尸身喂狗才怒火中烧地纠结所有人马，更是不惜代价请来林奇助阵，杀到百邙山。可此时的他才发现，自己罪恶深重的弟弟，现在也得到了安息。
  “去吧。”
  宁也挥了挥手，轻声说道。
  “是！”
  “堂堂神门境修士，竟然会被一柄废剑所骗，贪婪，真是可怕。”
  望着眼前的林奇头骨，宁也顿时摇了摇头。当他拿到七彩剑的时候，便感觉出了不对，剑上的光晕明显是障眼术法所致，而那一斩之力，则是燕天策元神修为的加持。
  宁也尚可察觉古怪，林奇作为神门境修士，即便没能亲身触及，也不该那般失智。
  “怪也只能怪他心中潜藏已久的贪婪作祟。”
  从林奇得到七彩剑后的话语中，宁也听得出来，林奇的生活也不尽如意。即便今日遇上的不是宁也，他拿出来的也不是七彩剑，同样的境况，恐怕林奇也会上当，他太渴望变强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在不断改变宁也的心境。
  初入人世的宁也就像一张白纸，置身于只有黑色染墨的百邙山，他，或许注定将被染成黑色。
  可若心中油灯长明，道念不忘，谁也污浊不了你。
  而就在宁也准备结束长达八个月的修炼，离开百邙山之际，识海中，却是蓦然响起燕天策的声音。
  “他的确很蠢，但又是谁告诉的你，那是一柄废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