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官职你应该是他们得直属上司，但是我从来没有听师傅们说起过你。”
  “我也没听说过你这两个师傅，我九年前入伍，三年前退下来。如果错过了，想来也正常。“
  “你是如何知晓我有戚家刀法传承的？“
  “你的起手四式攻防兼备乃戚家刀法不传之秘，长刀本就不多见，虽然你的刀头直了些，可还是看的清。“
  “那你可知为何我的刀头不是弯的而是直的？“
  “确实不知。“
  “因为我两个师傅说，戚家刀法是用来杀贼寇的！而我是个江湖中人，所以就把我的刀给砍直了，怕死后无颜面对戚将军。所以我想问的是，你身为戚家军人为何做了这寇？而且我听闻这霹雳阁行事非常不地道！“
  库房里人影耸动，很多霹雳阁的门徒都趴在窗口上往外看去，他们中大部分人都知道郭三爷是军中人，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戚家军人。
  是啊，为何戚家军人会落草为寇呢？如果儿子和夫人知道自己还活着，是不是也会这样问自己？
  不知道是不愿意还是不知道，大汉并没有回答姜六的这句话，而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能把你教成这样，说明你那两个师傅武艺不低，对你也很用心，闲话就不聊了，过过招如何？“
  看似是句问话，实际上大汉并没有等姜六开口。只见他左手反握刀柄，双腿往前迈了两个小步，右手掌心向上。
  “请！“
  “好！“
  姜六左脚前踏一步，翻手腕、右手下、左手上，右手略压着左手，双手反握刀柄。
  无论是苏州打行还是霹雳阁，两边的人看的颇为惊奇，因为大部分刀法的起手式皆是双手握刀柄，从上而下先劈开一条血路。而刀在兵器行家的说法里有个“百刃之胆“的称号，说一千道一万其实就是一个勇字，第一招强攻，即便打不赢你也会先破你三分胆！
  而这两人却反其道而行，第一招便弃攻为守，是何道理？
  还没等外面人反应过来，场中两人同时向前疾走数步，近身之处，刀影一晃而过，两柄长刀上撩相撞，溅起点点火花，两人以力搏力，刀身轰鸣，相持不下。
  姜六右脚向后点地，刀身借力顺势上压，刀刃冲进了对方胸膛一尺之处，双腿向前小步奔走，大汉吃力不住，好几个后退的右脚点地都被压得撑不住。
  姜六得势不饶人，左脚偏移让开了一个身位，双臂猛地一抖，把对方的刀身打颤，弓步重心转换，挥刀划圈转正手下劈，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刀刃在大汉面门上方亮起的时候，大汉握着刀柄的双手还在发麻，凭着本能反应，横刀防守，饶是多年刀战经验丰富，仍是手臂被划开了一条很大的口子，有鲜血溅在桌子上、油灯中，“呲呲呲呲“地冒着响。
  大汉右腿弓起上踢，打在姜六回防的刀柄上，刀势被打乱，借机后退到了安全的位置。
  场面一时寂静。
  “这招起手式和反击式耍的妙！“大汉看着姜六，叹了口气。
  “我两个师傅说，戚家刀法是合刀术，专为战阵用。一个人使总是少了几分霸道！所以我就自己琢磨了些东西，怎么样还不错吧？“姜六收刀退了两步，给了大汉一些喘息的距离，他不想现在再攻去。
  大汉拱手一礼，承下了对方的情。
  随即把地上的厚步捡起，用刀划了几道长条出来，绕着手臂在伤口处缠了好几圈，一边缠一边开口道：“我很少用起手式。战场上，我的刀一直是藏在我亲卫背上的，开打的时候，我和亲卫两人低头下压身子，亲卫从我背上的刀鞘里拔他的刀，我从他背上拔我的刀。后来亲卫死了，我也就不用刀鞘了，刀就藏在这块布里背在身后。“
  “你的亲卫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大汉低头想了想，沉吟道：”其实我也没看清，当时太乱了，有一匹马冲了过来，亲卫刚砍翻了对面一个人，措手不及之下被撞出很远的地方就再也没有起过身来，大概是没力气了吧，毕竟杀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抬头看了眼姜六，然后指了指姜六青涩的脸：“我那个亲卫死的时候跟你如今一般大，是个从来没怂过的浙江好汉子！去辽东之前，家里给他说了亲，胸膛里藏着对方绣的平安符从不离身，说上面有女人的香味，闻起来舒坦。听说女方是个良善人家，亲卫提起的时候也会脸红，也会笑，军营里大老粗开那姑娘几句玩笑，亲卫急得要跟对方拼命……..可惜……最后也没那个命。“
  苏州打行那边更多的火把举了起来，似要把着天空照亮。
  最后一圈缠好，大汉扎了一个死结，看着姜六笑道：“再来！“
  ”好！“
  两人正要开始，却听得库房里有人喊道：“你说你叫姜六，苏州打行你行六？“
  姜六笑着冲里头回话：“正是！“
  里头那人继续道：“那你们帮主呢？“
  苏州打行这边的火把瞬间熄灭了一些，大概是怕火光太亮照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不太涨势气。
  姜六不耐烦地说道：“少爷是诸葛亮，诸葛亮你知道吗？你有听说书先生讲过有诸葛亮在前头拼刀子的？“
  “原来是个缩头乌龟！哈！哈！哈！“库房里头不知谁叫了一声，紧接着便响起此起彼伏地嘲笑声。
  “你妈的才是缩头乌龟！“
  “你全家才是乌龟！“
  “你个龟儿子的！滚出来老子干你！“
  姜六身后苏州打行帮众们扯着嗓子鬼叫着，半响，姜六挥手示意兄弟们停下。
  “里面的朋友怎么个说法？你们就剩下库房里这几十位兄弟了，还想怎么样？“
  “所以，现在外头你这个行六说了算？“
  “是！“
  “好！“
  好，然后呢？
  库房里头很久没有说话，大汉皱着眉头想要问下自家帮主是什么意思，毕竟江湖上单挑打岔是坏了规矩的。他刚回头，下巴上的胡须骤然惊得炸了起来。
  他看到角落里一根黑洞洞地枪管正对着自己….不….对着的是姜六！
  “砰！“地一声，库房里火光一闪，一阵烟雾弥漫而出。
  姜六倒在地上，他的眼神痴痴地发着呆，刚那声枪响着实把他吓着了。
  他的身上躺着一个人，赤裸着上半身的后背上血气翻滚，弹药炸开的口子上有肉被烧焦，“呲呲”地冒着热烟。
  ……
  “老三！你做什么啊！妈的！“库房里头传出一句咒骂声。
  苏州打行这边却寂静无声，许是被那个躺在六哥身上的大汉惊到了！
  姜六愣过神来，轻轻托起大汉的上半身，看着对方冒着虚汗的脸，有些不忍的说道：“朋友，你救了我的命！可是为什么呢？“
  大汉惨白的脸笑的十分僵硬，喘着微弱的气息，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要更弱上一分：“倒是让小兄弟见笑了，我们霹雳阁好多人做事确实不地道….单挑就是单挑….他们好多人不懂这个理。你没中弹吧？”
  “没！”
  “没就好…你要是中了弹…我这个脸面算是没法全了。”
  “你忍着，我十弟在庭院，他医术是有师承的，必能救你！”
  “不用了…我打了一辈子仗，就没见过这个位置被火铳打中还能活的，我虽然没感觉，但是猜都能猜到后背上至少两根骨头插在了肉里。”
  “你且忍着…”
  “真像！”大汉的手想要摸姜六的脸，可是力气不够，一直伸不上去。
  “像什么？”
  “像我那个亲卫…….是个好小伙子……”
  说完这句话，大汉咽了气，他地眼角挂着泪，却一直没有流下去。
  ……
  ……
  ……
  第三大街主干道上
  姜南刚听见大门里传来地枪响，眉头皱了起来，心里有些担忧，但偷眼瞄到旁边其他九帮地重要人物皆在场，这份心思便压了下去。
  于是他摇着扇子看了看身前地一桌席面和正在狼吞虎咽的小姑娘笑道
  “好吃吗？”
  小姑娘左手捏着鸡腿，右手抓着猪蹄，鼓着腮帮子拼命地点头，她很想开口说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可是又怕嘴里的肉块掉下去就浪费了。
  “咕咚！咕咚！”
  这声音似乎是咽口水？
  本来这种细微声响，姜南是听不见的，可一大群人都在发出这种声音的时候，姜南就有些奇怪，于是他抬眼看向四周。
  只见第三大街围在铺面前的一大群人怔怔地看着小姑娘面前地饭菜，也不说话，只是拼命地咽口水，画面极其诡异，也有几个泼皮想要上前来，可是苏州打行地几十柄朴刀亮在了他们地面前，于是只能站着不动，可饶是站着不动，脖子也伸地老长。
  姜南叹了口气，用扇子指了指身边地苏州打行帮众说道
  “丝绸铺子对面有个酒楼，是我干弟弟开的。现在虽然关店了，但是人应该还在。你去敲门，让他们现在开始烧菜，有多少我要多少！”
  ……
  ……
  ……
  三年前，浑河战场，夜晚。
  “杜正明！宋文！你们两个去哪里？”
  “将军，我们就是去看看！远远地看看就行！”
  “不准去！听见没有？”
  ……
  眼看着将军离去，杜正明抓着宋文地肩膀偷偷地问道：“马牵过来了吗？”
  宋文凑着杜正明的耳朵轻声说：“牵了，我放在军营外头，跟守夜的兄弟那边也打过招呼了。”
  “好，我们走。”
  黄昏的时候，将军指挥着辽东明军撤退，对杜正明和一众手下说川浙联军大败，辽东明军准备要回防了。
  杜正明是辽东明军的骑兵连把总，撤退的时候是要殿后的。所以他抓准了时机跑出来，就是想看看那支特别猛的川浙联军到底怎么样了，说到底他心里并不觉得他们会败。
  浑河南岸湿地比较多，很多时候，一脚一个坑，再加上刚下过一场小雨，战场打扫起来困难，今晚看来是无人问津。
  两人骑着马借着夜色偷偷潜进了战场，转了很久都没发现敌人的踪迹。于是放心的点亮了火把，火光能照到的地方有限，但，凡是照到的地方全是尸体还有惨死的战马。
  杜正明觉得胸闷，心里莫名其妙的有股气想要发泄，却又不能大喊怕万一旁边还有敌人，招来了会出事。
  忽然，他觉得脚下什么东西在动，火把下移，正好照在了一张满是泥水地脸上，那脸上地嘴巴在动，声音却很小，杜正明弯腰凑近了听，只听得对方断断续续的说：“你…你他妈的…踩到老子的手了！”
  杜正明吓了一跳，赶紧把脚挪开，歉意的说道：“兄弟，对不住啊！太黑没看清路。”
  “无妨。”这次，地上那人的声音大了些。
  “我叫杜正明，辽东骑兵连把总，兄弟怎么称呼，还能动吗？军营在前头，我把你弄回去。”
  “你们白天在干嘛！为什么不来？”声音有些嘶哑，甚至，杜正明觉得地上那个汉子在哭。
  “将军不让！”
  “哎…罢了…我叫郭远，戚家军先锋营千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