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的时候，总会生出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叫做失落。
  尤其是由俭入奢，再由奢入俭的时候。
  比如一夜暴富，然后人财两空。
  苗宇航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终于泄气，瘫坐在草地上。
  “我的剑，我的马……你个死老头！”
  苗宇航歇了一会儿，琢磨道：“我都走出来这么远了，他们还从五羊城追过来杀我，想必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那类人。他现在打不过我，自然会想别的方法偷袭我。嗯，到时候我将他一把揪住了，可不能在叫他跑了！”
  苗宇航歇够了，往河边仔细洗了洗手脚。片刻后，水里的几条鲤鱼翻着白肚皮浮上了水面。苗宇航一愣，双手合十，自念个“阿弥陀佛”，连连道：“只听说臭得要命，今儿算是见识了。还请各位鱼兄一路走好。”
  苗宇航甩了甩手，一边从身上往下拽树叶，一边想道：“这个世界终究是以拳头大小说话，必须得积极修行，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不然‘出师未捷身先死’，就只能‘留取丹心照汗青’了。”
  拧一拧衣角未干的水，苗宇航拎出了脏兮兮的钱袋。那里面放着银票、银锭和商人给的推荐信。苗宇航打开钱袋，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被泡过的银票变成了不计其数的小小颗粒，挤占了钱袋的每一寸地界儿。这是它的胜利。
  苗宇航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封推荐信，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推荐信是用牛皮纸封的，因为涂了蜡，竟然没有完全湿透，真是意外之喜。
  “既然有这种先见之明，为什么不把银票也装进去？看来，以后得做个防水的钱袋。”苗宇航看着碎银票，只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鸡腿、猪蹄、酱牛肉……
  不管如何，苗宇航还有二十两银子。
  沿河徒步前行，苗宇航很快找到了人家，欢喜地去问路。
  正在门口剥豆的大嫂子小媳妇叽叽喳喳，忽然见一个灰头土脸、脏兮兮、身上黏着树叶和零散羽毛的俏公子远远走过来，纷纷大笑起来。
  苗宇航红了红脸，假装没听见笑声，低头问道：“请问诸位，这附近有没有城池，可以叫我稍微休整一下？”
  其中一个小媳妇道：“顺着大路再走二十五里，有一座金水城，你可以去那里。”
  另一个小媳妇道：“就是你这么灰头土脸的，卫兵怕是不肯叫你进城。”
  苗宇航不解道：“我付他们入城费，为何不叫我进去？”
  一个宽脸盘的大嫂子道：“那城主不喜欢乞丐，于是在大门上贴了告示，指明衣冠不整的人，都不许进城，把乞丐都赶出了城。”
  苗宇航冷笑道：“天命难测，任谁都有遇着困难的时候。若照那城主的想法，恐怕就应该是‘高官富贵坡前坐，穷困潦倒去跳河’了！”
  一众妇女听了这话，咯咯又笑了起来。
  那宽脸盘的大嫂子再说：“不管如何，你这副模样确实进不去金水城。”她看了看天色，又道：“现在还有半时辰就天黑了，时间上也来不及。我家就在南头，是个小客栈。不如你与我回去，先住一宿。我替你找些干净衣裳。你晚上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儿再进城。”
  苗宇航道：“这真是太好了，有劳大嫂！”
  大嫂子笑了笑，露出整齐洁白的八颗牙齿，让人如沐春风。她放下了手中的豆子，掂一掂簸箩，放在脚边，往围裙上蹭了蹭手，与旁边儿的人说道：“你们继续，我去去就回。”
  众妇女都道：“快去吧，要是晚了，咱们就把你的豆子给剥了。”
  苗宇航见她们言语间透露着乡邻间的温情，颇受感染，把这段时间叫人追杀的阴郁冲掉了一些。他跟着大嫂子来到一间二层的小木楼前，见那门前正有三个长相相近的人，指着木楼正在说话。
  头戴金钗的说：“天色已晚，不如早早吃饭歇息了吧！”
  手套银环的道：“天色尚早，还是再走几里进城去吧！”
  他二人看向第三人，那人低头道：“我没意见。”
  头戴金钗的笑道：“你瞧，弟弟同意我说的。”
  手套银环的怒道：“怎么是同意你的话？分明是说同意我的话！”
  两人再看第三人，那人捂脸道：“我真的不反对。”
  苗宇航远远看时，只能见到这三人都穿了淡白色透红的底衬，套了雪白的侠衣，打束往上的部位缝了几株寒梅，迎寒而立。这时走近，发现头戴金钗的与手套银环的是一对儿双生姐妹，长相甜美，似有暗香。
  那第三个人是个男子，皮肤白皙，比他那两个姐姐长得还要美丽，若不听声音、看喉结，怕是要认错了。
  “几位可是要住店的？”大嫂子走上前问道。
  “住！”“不住！”“呜……”
  大嫂子笑道：“金水城距离此处还有二十五里，今日恐怕赶不上了。只是我瞧三位风尘仆仆，想必都是远道来的。若没有着急的事儿，何不在小店住上一晚，喝些热汤，明日再去呢？”
  戴金钗的那位仰头得意，套银环的那个冷哼扭头，谁也不说话。
  那男子见大家都望着自己，实在没了法子，咬咬牙，小心翼翼道：“要不，还是请这位大姐给咱们准备三个房间吧？”
  大嫂子皱眉道：“咱家这客栈颇小，只有两个客房。来之前，这位小弟已经先租下了一间，现在就只有一间了。”
  话音刚落，戴金钗的那个瞠目结舌，套银环的那位转嗔为喜。
  那男子赶忙道：“那……那要不算了？”
  套银环的二姐却道：“弟弟，我不是见到房间不够就想着走。我就是看你那趾高气昂的大姐吃了瘪，特别高兴而已！”
  戴金钗的大姐冷笑道：“高兴？瞧你待会儿怎么高兴！”说完，把随身包袱丢给那弟弟，欢呼一声，跑进木楼里，嘴里还喊着：“我先把床占下了，待会儿你睡地板！”
  二姐眉头一挑，没防备大姐来这招，赶忙把包袱也甩给弟弟，跟着跑进去，喊道：“我是不会再输给你的！”
  苗宇航现在非常同情这弟弟，但也怀念起了自己的姐姐。
  “不知道她现在正在做什么呢？占了我的小屋，欢呼雀跃？”
  苗宇航甩甩头，觉着姐姐应该不会这样。
  大嫂子带着这两个男人进了木楼。推门进来，只见四张方桌，摆了方凳；右手边儿是一个雕花小门，贴了葫芦，大概是自住的；左手边只有个门框，挂一个半截的小门帘，隐约能看见灶台；再往左旁边儿是个木楼梯，往上走有两个房间，门都推开了。
  大嫂子道：“我家男人姓牛，你们就叫我牛大嫂吧！楼下那个小屋是我和我男人住的，你们晚上要有事儿，随时叫我们就行。桌上有水，你们先坐下歇了，我待会儿给你们整治点儿饭菜。”
  苗宇航与那男子都道个谢，坐在桌边。
  苗宇航拎起壶，翻开茶碗倒了两杯凉茶，递给那男子一杯，自己端起另一杯来。
  男子呀了一声，忙站起来，细声细气地道：“多谢。”
  苗宇航道：“举手之劳。”又笑道：“我家也有个姐姐，却不似你这般有福。”
  男子脸上挂起红霞，低声道：“是，挺有福的。”然后瞅瞅楼上打开的两个门，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把包袱放下了。”
  苗宇航点点头，见男子扶着楼梯，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仔细而又小心，心中不由得暗笑起来：“这人也真是娘娘腔！”
  喝过三碗水，只听楼上隐约有声音传出来。
  “我不起来！我今儿就在床上吃了！”先是耍赖的声音。
  过了会儿，男子走出第一个门，看苗宇航正抬头望着，赶紧压低了头，假装没看见苗宇航好奇的目光，转身进了第二个门。
  “我凭什么起来？她在床上吃，我也在床上吃了！”然后是愤怒的声音。
  男子颤颤悠悠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第一个门，似乎想要不引起苗宇航的注意。
  苗宇航呛了口水。
  “这么小的屋子，就这么俩人，你往哪里躲？”
  第一个门里头再传出了耍赖的哼哼声。
  男子又出来了，脸上红得要滴出血来，几乎把脖子全部缩进了怀里。
  于是，第二个门里的人更生气了。
  “凭什么她早一步，就得享用最好的？她叫姐姐，她穿头一件，她吃第一口，现在挑个床，都是她占第一间！今儿我就不起来了！你别拉我！拉我我也不起来！”
  男子最终蹭着鞋底走出了第二个门，站在走廊，看看第一个门，又回头看看第二个门，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苗宇航干脆把碗里的水倒在一边。
  “没法喝了。喷了三回了，这仨人是想联合起来呛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