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三十四——不变的她
作者:
珞无崖 更新:2021-06-16 02:25 字数:3165
自打欧阳回归后,那位替课老师,我们的教研主任,也是初一年级政治组长,他也功成撤退了。他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后脑勺长了不少白发。他的教学方式和欧阳如出一辙,学校大力提倡的新型教学方式在他身上没有体现半分,他通常采取自问自答的模式,基本不会给任何人出糗的机会。在相处的这短暂的日子里,我们和他之间没有产生半点儿师生情分,他每日都来完成任务,而我们也怀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去迎接,一来二去,他给予的就只有该有的教学进度。但我对他印象极其深刻,他那光溜溜的、亮堂堂的头顶上总是泛着红晕。他和我的数学老师有些相像,都是秃了半边头,额头和头顶的部分,头发长在头的两侧和后脑勺上。但他年龄更大,也更加精神,他的背总是直挺挺的,他总是油腻的发(后来听人说那是打了发蜡所致)和脚底生风式的走路方式实在让人难忘。我有时会想,若是郑老师或隔壁班洋人老师,这两个正值壮年的人到了他的年纪甚至到了花甲、耄耋之时会是什么样子?腰背佝偻、头发花白,口齿也不再伶俐,手脚也不再灵活。这太残酷了!岁月将会在他们身上钉满痕迹。
岁月总是太无情,从不对任何人手下留情。或许某一天,我也将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老去。我不太敢想象那会是什么样子的。想到这里,我的心底升起一股忧伤的恐惧感,我不禁打了个冷颤,但我立刻停止了思考这类问题,以免陷入无休止的思想挣扎。
欧阳很快就接上之前的课程,并且将内容衔接的完美无瑕。她的状态实在太好,甚至远超于离开之前,她每天都容光焕发,这种容光焕发令人心生畏惧。对于如何生的病,生的什么病,之类的话题她只字未提。大概她不屑于提起,因为和我们也没有讨论这个话题的必要。
并且我们肯定的是,在我们这群人中间,也没有谁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在她病入膏肓的日子里,也没有人通过任何途径给予慰问和慰藉。我们对待这位呕心沥血、尽职尽责的班主任,何尝不绝情呢!但我们中的任何人也绝迹不敢在这个时候刺激她一星半点儿,生怕再将她气得旧病复发,对于这点,我们大家不用明言便达成共识。
在刚刚的课上,她快刀斩乱麻式的结束了教研主任剩下的最后一点儿内容,然后用行云流水的一通操作在黑板上留下作业。看啊!多稳当的一番操作,甚至比先前还要矫健,谁也不会将她和大病初愈联系在一起。而我们总会在她落下粉笔的瞬间心生懈怠,相信不久以后,也会将她的疾病抛诸脑后。
我想起昨天上午。天空灰蒙蒙的,时而平静,时而妖风阵阵。第一节课的时候撒了些稀碎的雨滴,地面几乎没有一块是干的,我们都兴奋极了!这就意味着令人厌烦的课间操将被取消。然而,在我们激动欢快的心情还未平复的时候,第二节课铃声刚一响过,原以为被取消的课间操如期而至。那令人烦躁的声音占据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谁也躲不过它的清脆响亮,无边无际的聒噪,地上显现出一块接一块的风干的空地,我们一个个畏首畏尾的挤在人群中,慵懒地、无力地朝着操场走去。没有人能够体会我们沮丧的心情,饱满的气球被戳破了,到嘴的鸭子不翼而飞,总之集体陷入了一片哀嚎过后的沉寂。我们所在的教学楼就是一个出风口,风鬼哭狼嚎般呼啸着从左往右经过走廊,每当我们走出教室,它便疯狂的砸到身体上再推动着我们前进,硬生生将人群推往另一头的楼梯。紧接着,体育老师的哨声也响了起来,他卖力的按照“一二一”的节奏吹着,试图利用哨声整顿杂乱无章的队伍,时不时放下哨子喊出几声“一二一”,不一会儿,弯弯扭扭的队伍就形成了。这种方法在体育老师们眼中总是屡试不爽。然而,我们一个个老态龙钟,完全不如跳广场舞的街边老妪。振奋人心的节奏也没有带动我们的心灵和肢体,我们挥动着绵软无力的肢体,好似一条条蠕动身体的蚯蚓,使弯弯扭扭的队伍看起来更加杂乱无章。在这个时候,欧阳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一脸忧郁的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盯着大家看。我们的队伍弯弯扭扭,人员也参差不齐。
她只有极少数时候会缺席课间操,在她看来,这是个极好的提精气神儿的机会,更有助于强身健体,因此她总呼吁我们大家积极参与(实际上是她要求所有人必须参与,否则就将给予惩罚),有时她自己也参与进来,站在队列前方生疏的比划着。在她生病期间,这项工作便由郑老师代理,但郑老师几乎从未到场督战。但是她的“盯梢”式的监督行为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我站在人群的中间位置,从这里稍微侧脸看过去,她站在正前方,我刚好目测到她的整个身体。她的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及膝的卡其色风衣不断被风卷起,露出深蓝色的牛仔裤和黑色牛皮筒靴子,看起来精神、高大而又威武。在她的映衬下我总显得身材矮小,我的身高大概只到她的腰部,像老母鸡身旁跟着的一只小鸡仔般,如果不垫着脚尖,站在我前方的人完全可以阻挡我所有视线,使我完全不能看到她。因此,在开学时体育老师教全套课间操的时候,我总是卖力支撑着身体往前看,从而注意力分散错过了许多招式,直到现在还弄虚作假、胡乱比划。这么远远的看着,她的身形倒是不如以前丰腴,腿部的牛仔松松垮垮的。
只见她偏着头往队列后方望了几次,谁也不清楚的她的目光都散落在哪些地方。大概没看清楚,她将手塞进衣服口袋,慢悠悠的朝人群中走来。我赶紧跟紧节奏,假装不去望她。在她走近的时候,我身边的几个人都卖力的挥舞着,而在这之前他们都和我一样四肢松散胡乱的比划,看上去疲软无力。她就站在我的右前方通道,隔了一臂的位置,她将目光往我身后的地方投去,深邃的眼眸和严肃的表情中都像藏着许多秘密似的令人费解。
循着她的角度看去,我的同学们正跟着欢快的节奏卖力的展现自己,他们多精明啊!一招一式的,动作一个比一个更标准,一改病恹恹的状态。也有几个人从来都得过且过,并且同我一样技艺不精,此刻正被动的赶鸭子上架似的现学现卖,扭动着僵硬的肢体。但他们脸上透露出的生无可恋的表情比动作更加僵硬。
她驻足几分钟后,又跺着轻快的步伐径直往后方离开了,对于眼前的假模假式她并未作出任何反应。但除了没有絮絮叨叨指责数落一番以外,其他的一系列的动作和往常相比并无不同之处,并且我们都习以为常了。那时她总爱抓几个典型,在队伍中滥竽充数,或是摇头摆尾影响到其他人,她会喋喋不休把他们训斥一番后又进行罚站。她的这些招式总是屡试不爽,往队列前方一站就足以让我们提心吊胆。而她一离开,我们就迅速恢复先前懈怠的状态。
这时课间操也结束了,还没等体育老师发号施令宣布解散,人群便已经散成一锅粥,纷纷往教室跑去。
今天,她仍穿着昨天的上衣和裤子,只是靴子换了绒面的平底靴,早自习她到教室晃了一圈。在我们规矩的按照哨音列队的时候,她和几个邻班老师有说有笑走了过来,并在课间操提示音开始前站在了队列正前方。她从队列的前方绕到后方总会花费大部分时间,然后又在结束音戛然而止之前离开。她的眼眸在今天愈发深邃,这种深邃使我有不好的预感。我像往常一样用目光迎接她的到来,又用余光目送她离开。我已经冻得瑟瑟发抖,腿脚麻木,因此目送她离开的过程我兴奋不已,我在刺骨寒风中顽强抗拒,她一走我便泄了气儿。
课间操后便是第三节课。我们的门窗几乎严严实实,教室里温度不断回升,好久才将我们冻得红彤彤的鼻头和耳朵恢复正常色泽。而第三节课从来都是我们精神状态的分水岭,老师们也从不喜欢。因为在完成类似于被强迫的课间操过后,精神上的极度懈怠和身体的疲倦形成双重夹击,就算是在艳阳高照的天气里,也会一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大部分人都能靠着残存的意识勉强撑完这节课,也有少部分人从操场返回以后就开始昏昏欲睡,老师们也得使出浑身解数来营造课堂气氛,也每每气得浑身颤抖。
我感觉困顿极了,每到这个时候,饥饿和困顿就对我放肆蹂躏。
我听不进任何课程内容,讲台上无论高大威武还是矮小壮硕的老师也都在我眼神中忽隐忽现的,他们故意的忽高忽低的声音也对我没有影响,我天马星空的想象力总在这时候发挥最大的作用,食堂飘来的并不算香喷喷的味儿也吸引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