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三十三——秋末冬初二
作者:珞无崖      更新:2021-06-16 02:25      字数:2671
  郑老师刚消失那几天,我感觉异常幸福。我完全没有因为他的突然消失而感到落寞,尽管他给予我们的自由使得生活看起来美好极了!但说实在的,我只乐于揭露他的伤疤,对男女同学之间的事情毫无兴趣,对成绩高低也毫无兴趣,因此自由与否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他杵在我眼前的那些日子,我总沉迷于研究他,从身形体格到性格习性,他穿格子衬衫还是圆领t恤,他的修的不匀称的眉毛。在这个过程中,他的颓废感无形中传染了我,我低迷、消极,并且老是忘事。为此可遭受了其他老师不少批评。
  而关于郑老师的去向,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一定是为了那令他魂不守舍、痛不欲生的“爱情”,随便谁都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编成故事并在其他人面前大加修饰说得头头是道。尽管我们中间没有人真正了解,更无人能将“爱情”描述正确。也没有谁真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谁也未曾亲眼目睹,就连如今大肆传扬的流言蜚语,也是空穴来风。他一定是满怀希望离开的,可我并不看好他如今的挽留和挣扎,更不认为他此去会有任何收获,就像少部分同学私底下进行的‘恋爱’一样,挽留的一方总是没什么好下场的,甚至会招来无情的痛斥。尤其在这个万物没落的季节,所有美好都在时间和空间的变化中消逝,大部分生命都在苟延残喘,凋零的树叶,落败的果实,没有什么能够完好无损幸免于难。这个季节给予人们的感受通常是不好的。
  天气越发寒冷,我几乎每天都在瑟瑟发抖。凤源中学比所有我经历过冬天的地方都要更糟糕。冬天刚到,寒冷仅仅崭露头角,却已经让我无法忍耐。我的脚脖子总是露出半截,干燥的皮肤上刺起无数死皮,看上去狰狞极了,幸而脚后跟受了袜子拼死守护,暂时还未皲裂。我的手指早在几周前就变了样儿,胡萝卜似的,红彤彤的,一处处鼓着,膨胀着,早晚在凉水中挣扎过后,就会产生强烈的刺痛感,使我泪眼婆娑。我加了两倍的衣服,母亲织的白色粗线毛衣外又是一件黑色露颈毛衣,最外面是宽大臃肿的校服。我的校服通常半月才清洗一次,它是黑白相间的,袖口衣领和胸部,这些容易留下污渍的地方都是黑色,就算沾染汤汁和油渍,发出难闻的味道,看上去也不会太寒碜。我早早便开始戴上防风帽子、粗布围巾和灰黑色手套,如果可以,我宁愿钻进一只巨大的套子封闭的严严实实,一点儿容易被强风摧残的皮肤也不愿露出。也只有在这个季节,我才承认母亲的机智,她让我减去长发免去洗头的繁琐,实在是太明智不过。相比风度和美丽,我更在乎是否会冻死。
  但我算是幸运的,比起那些不幸的,无法享受毛衣的暖和,没有帽子和手套,没有袜子和围巾,在这严寒中瑟瑟发抖的人们。又比如失去“爱情”的,必须远赴他乡的,仍在苦苦挣扎的,前途迷茫的郑老师。
  我尤其喜欢用他和许多人作对比。刚开始的时候,我认为他算得上是德才兼备的那类人,单从外型来看,也算说得过去,有时有些邋遢,也并不影响整体。这可能是由于我当时的极度‘偏见’,在我想要把谁奉为优秀者的时候,他便是最出色的,谁也无法挡去我扣上的高帽和我眼里散发的巨大光辉。尤其在凤源中学这偌大的一片“林子”里,师生队伍中总是不乏佼佼者,但他依然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在我的隔壁班,有一个同他年龄相仿的,我们叫他‘洋人’,因为他总用英文打招呼,搞得大家一头雾水。他教英语,据说是学校唯一一位留过洋,有着极高学历的人。他总是西装革履,他的西装洁净整齐像新的似的,并且他的鞋子永远像刚上了鞋油时锃亮无比。他的皮肤白净,这也是一开始我将他列为“不喜欢”的一类人的原因。他白的发光,手臂和脸颊的色度一样,叫人好是妒忌。他的头发总是黑油油的往左右两边斜分着,没有一点儿头皮屑。在我的身边有大部分人以他为榜样,并以成为他那样的人作为前进的动力,就连小绿也总是痴迷于他。在最近的日子里,在我将郑老师的帽子摘下以后,我坚定的转移了目标。我在仔细衡量了一段时间之后有了最新认定,他确实足够优秀。我将前者一步步踩低,他便越发高大伟岸。我总想象郑老师与他并列的样子,一定是极其可笑的。时间越久,郑老师便越成为那上不了台面的人。
  因此我树立了新的坚定不移的目标。这时候我发现,在我们的小圈子里,几乎所有人都同我一样鄙夷郑禾阳这个人,撇去他的教师身份,谁也不会假惺惺的顺从他,谁也不会发自内心喜欢他,亦对他没有任何情谊。这说起来似乎有些荒唐,但也情有可原吧!他越来越怪诞的行为令人捉摸不透,他也在失去自我的道路上突飞猛进,我作为仅存的粉丝,也毫不犹豫弃他而去,这也并非是自私。
  我默默地在心底里接受这些变化,最后一丝丝想要挽救的心思也消耗了。
  然而,欧阳笑笑的回归好似一场暴风雨令我们猝不及防,她出现的那天,我们所有人的心情仿佛那天的天气一般糟糕,内心风雨交加。她倒是重振旗鼓,可我们过得并不舒坦。我相信大部分人和我一样,脑子里对她的怀念已经恢复成以往对她那深沉的厌恶感,我们对她的病痛没有丝毫同情,相比虚与委蛇的同情,更愿意刻薄的完成一场对她的非议。
  她瘦了,臀部塌陷下去显得干瘪瘪的,眼窝深陷,还是残留着一些病人的特性。但除此之外她丝毫未变,这是我们大伙儿公认的。她雷厉风行、言辞犀利,她风雨无惧,精神饱满。她的身上没有一丁点儿病态,如今的她犹如初升的太阳,明媚而又耀眼。她来的那个上午,大概是我们美好生活幻灭的开端,是所有人认知里的不幸的一天。
  但是这也是我们无法抗拒的。
  她兴致勃勃的、习惯性的操控着全局,像一个农场主,将我们这群小羔羊牢牢圈进羊圈,按时施舍粮草以防止我们饿死。她不允许有任何一头羊不听号令。谁犯了禁忌,必定会被她残忍的生生活剥了。我不得不快速的接受这一切,尽管内心十分抗拒。厌恶她,我定是首当其冲的,她不在的日子,我潇洒、堕落,不再担惊受怕。她在时,我总担心大难临头,我畏畏缩缩、胆小如鼠,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小了。甚至在休息时间我也从不敢放声大笑,她总是出其不意,冷不丁就站在谁的背后。然而,比起所有人都会被惊吓这种见怪不怪的事情,我最介怀的,是她总能令我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她只用站在教室的某个角落,就能时时刻刻提醒我,使我警醒,使我不敢放肆。在她刚刚病入膏肓的日子,我祈愿上苍有好生之德希望她尽快好转,同时,我也在内心默默的祈求,希望她再也不要回到我的身边。这些恶毒、污秽的想法,时不时便在我脑中出现,困扰着我,使我阴暗。对她我也几乎不愿意用尊称,她是恶毒的,与我内心的恶毒相比,她的恶毒才更令人恐惧。
  可惜,我在内心深处祈祷的一切并不灵验,就像我随口开的一个小玩笑。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我必须苦受煎熬,并且在短时间内,我也无法逃脱,也许是一年,也许是我的整个初中时光。每每想到这些,我总感到无比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