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三十二——秋末冬初
作者:
珞无崖 更新:2021-06-16 02:25 字数:3167
从那天开始,我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变化。郑老师不复以往,总是处于失常状态,他整个人终日无精打采,并且极其易怒、敏感,要是谁在课上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他会立即停顿所有动作,脸上随即就挂上不悦,似乎对这种突然地打断极其的不满,每每需要片刻时间缓冲才能恢复节奏。但遇到诸如此类的状况他从来一声不吭,只用动作和表情来表达他的不悦。尽管这种不悦只是我所认为的。他讲课时总爱蜷着眉头,看上去有些焦虑,有时嘴巴紧闭往下弯曲,鼻孔总是呈放大形,仿佛遭受了惊吓。有时候,他像是精神失常了一样。他毫不避讳将这些坏情绪表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并将它们无限放大。
但我们中的一部分人却无法对这些情况视若无睹。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他们都停止了讨论的情况下,一件事却深深困扰着我。好奇心使我不能沉迷于学业,我急于找出这种变化的症结所在,对于他们之前反复提及的关于“爱”的话题,每天都在我脑中盘旋,日夜使我困惑。困难的一点是,我的困惑总也得不到解答,我的迷茫总也找不到出路。我不能变成他肚子里的蛔虫,也不能变化成一撮空气。仅依靠表象来判断是远远不够的。
事情总有两面,好的一点是,被“爱”所困惑的郑老师再也没有精力‘顾及’我,或许也可以说,他正陷入在生活的困境中,无法抽身来管束任何人,他连自己也放任不管。因此我们大部分人的心灵都处在漂流状态。这样一来,我便有了更多时间用来揣摩他的心思,有时候也会将心思放在身旁的某个人身上,有时候又极其怀念欧阳笑笑,怀念从前能将我的小把戏识破的那个郑禾阳。可是时间,真是飞快的流逝着。
我感觉天气愈发寒冷,天气陷入了两极分化的状态。实际上整个凤源镇都笼罩在这种令人厌恶的天气下,早晚本着深秋的凛冽叫人难耐,白天却又阳光明媚迷惑众人,它肆意变化着,有时又阴晴不定。而在这所孤独的矗立在城市边缘的凤源中学里,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几乎所有人都在校服或外套里加了深色或者浅色的毛衣,有的鲜艳无比,有的暗沉无边,他们一个个早晚蜷缩着脖子,有的尽显活力,也有的死气沉沉。但每个人看上去都极其臃肿,像一只只笨重的企鹅,摇摇晃晃却又略显匆忙的行走在从宿舍区通往教学楼主楼的大道上。道路的两边长满了人一般高矮的常青树,其中间隔一段有整齐的高大的玉兰和笔直的柏树,还有几棵樱花树,但在这个季节,所有的树木都和人一样死气沉沉。叶子低垂着,在狂风中犹如群魔乱舞,一些禁不住风吹雨打的叶片被卷入到树根部、枝干中、或草丛中自取灭亡,很快会满目疮痍,很快便会成了树下的沃土。而这条宽敞的道路上每天有数不尽的落叶,从四面八方夹击的风中死里逃生或被就地毁灭,孜孜不倦的年迈的清洁工人们佝偻着腰背,吃力的提着敞口残缺不全的垃圾铲和手工编织的竹叶扫帚不厌其烦的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边走边填满手中的铲子,就像四季变化一样遵循一成不变的规律。
去年的这个季节,我正在老家,文家坳的茂密丛林总能挡去大部分风霜雨雪,使得严寒度有所减少,而我每天都有机会能围坐在火炉边上,小学时候破破烂烂的教室的破裂窗户缝也被我们用家里搜刮来的废旧报纸糊得严严实实,那时候手脚从不会皲裂,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大家伙各显神通,用油漆桶或自制铁炉装上柴或木炭藏在脚边,于是整个教室终日烟雾弥漫,坐在后排的看不见黑板的同学便只能凭借听觉。但在这里,我和我的身边大部分人,我们没有防冻霜、雪花膏之类的昂贵物品,从月初开始,我们的脸和手脚就不同程度的遭受了侵袭,有的脸上被刮起层层皮藓,脸颊时常冰凉凉、红通通的,有的手指上长了严严实实的火辣辣的冻疮,有的脚后跟开了长长的裂痕,露出鲜红的狰狞的血肉,慢慢的长得硬邦邦的。戴上手套和袜子也难以抵御寒潮的猛烈进攻。
树木越来越光秃,孤零零的,显得冷清极了!
而在这个时候,自以为在凤源中学站稳脚跟,可以肆无忌惮有一番作为的人们也开始蠢蠢欲动。尽管这是一所以军事化管理闻名甚远的学校,也难以摆脱被学生在某些禁区开创先例的命运。规矩可以束缚人,但永远难以束缚人心。青春正盛的少男少女们,正试图拨开心中层层迷雾。有一些人已经开始跃跃欲试,在禁区边缘不断摸索,譬如:男同学们摈弃了以往吹口哨的挑逗方式,开始大胆的使用言语进行人身攻击,这对一部分女孩儿们来说实在是噩梦,她们实在鄙夷此类行为却因为强烈的羞耻心难以反驳。如果谁在课后夹了书本往厕所跑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男同学们心里明镜儿似的,一边大笑一边询问书里面夹着什么东西,他们无情的取笑女同学的生理问题令她们蒙羞。课后往走廊上望去,总能看到排成一排的男同学们摆出各种身姿展露着猥琐笑容,同时也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女同学被嘲讽得脸红脖粗,跺着紧致小碎步羞涩的从某一头溜去。又有一部分忠于模仿高年级学长们做派的人,将父母身上搜刮来的血汗钱买来的当季流行的牛仔裤上挑出几片破洞,跟上自以为的新潮。也有些入学不久就学到‘撩妹’技能的,他们已经走在了最前沿开创低年级先河,开始明目张胆的对着心仪者暗送秋波。还有一些人在某些方面尝到了甜头,从逃课时的胆战心惊过渡到目中无人,他们越加肆意妄为。
在我们这样的年纪,这些本该羞于启齿的事件在人群中口耳相传,我们乐忠于讨论这些八卦琐事并习惯于指指点点,并且享受这些琐碎之事带来的乐趣。我们像初生的嫩芽,在茫茫原野的一片角落中挣扎,试图将身体和心理锻炼成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
老师们可懒得理会这些小事情。通常情况下,他们只擅长处理大事件,关注点从来都是高低起伏的班级平均分和过分突出的经典案例,至于我们在课后的小打小闹,他们从来无关痛痒。因此,我开始知道同学们间更多的小秘密。女同学们喜欢用粉色信纸和蓝色笔芯制作俏皮可爱的‘情书’,经过一大串的中间人,最终传到某个令她们心仪的男同学手上。女同学递出的情书总不容易遭受拒绝,她们乐忠于亲眼盯着其他同学帮忙完成交易,在中间人交易的同时,她们脸上会显露出焦急迫切,而后又变化成欣喜若狂。但男同学去尝试这样的事情往往不得善终,甚至会有被表白的女同学不留情面,随手一扔或上交,导致始作俑者心如死灰或被老师当着众人的面冷嘲热讽一番后无情扼杀。
我总会在走廊上或楼梯转角处、校园的某个稍微隐秘的地方,看到瑟瑟发抖的男同学女同学,并排站着,或依靠着栏杆,或双手附在栏杆上,相互间留着狭小的缝隙羞涩的看着对方。在睡前洗漱完排队上厕所的空闲时间看到楼下匆匆告别、恋恋不舍的男男女女各往一边跑去。也有些女同学的行为看上去更加放荡,我总是不能从好人的角度去看待,也从不容易理解那些放荡的行为。她们三五个人躲在楼道最阴暗处吞云吐雾,抽烟的娴熟的手法甚至远超我家中老父。她们成群拉帮结派并以此为荣,似乎这样便能彰显她们独一无二的地位,以此来震慑她们心中的假想敌们。她们多美丽啊!十三四岁的少女拥有最美好的一切,高高束起的马尾,苹果般粉嫩的脸颊,如玉般细腻的双手,纤细的身段。谁也不愿用吊儿郎当这样的词语去形容她们。并且,我一直认为那些恶劣行径必定是受了某个遭殃的男同学教唆,因此在看到这些现象的时候,我往往更加厌恶那些教唆者。
我们有时候也是极其恶毒的,尽管只是一些嘴上功夫。除了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事,老师的事迹也会被口耳相传。我们会在课后讨论历史老师上午穿的鲜艳的红裙子以及她涂得不匀称的粉底,在背地里嫉妒她并骂她是妖精;若是生物课上谁又被点名回答问题,那在课后,他必定会手舞足蹈的埋怨指责,极尽刻薄去咒骂一番。谁要是在头一节课就表现得精神疲乏,课后必定又会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嘘声。
我们像一群失了头羊的羊群,摸不着头脑的同时也总爱找些新鲜,我们享受着过度的自由散漫,体会着无人管束的校园生活。可我们的好日子总是要到头的。
在秋天即将结束,冬天即将来临之前。郑禾阳去了另一个城市。
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上午,我们在无精打采的颓废状态中迎来了大病初愈的欧阳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