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者:
卜九九 更新:2021-06-16 01:06 字数:2821
当天深夜十一点一刻,让•费森敲开了范朋克的房门。看到让的一瞬间,范朋克吃了一惊。接下来,这两位男士用英语展开了这样一场谈话:
“我有事找你谈。”让用严肃的口气说。
“请进。”
让走进房间。范朋克在他身后关上房门。
“我是为了我家夫人的事来的。”让一边坐到沙发上,一边说。
范朋克站在地中央,抱着膀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让,没有接话。
“你是学心理学的,难道没有看出来你深爱的女人已经有了自杀的想法?”
听到这样的话,范朋克既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搭腔。
“我没有开玩笑。”让又疾言厉色地说。
“你凭什么认为即墨有自杀的想法?”范朋克终于说话了。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让回答,“我凝望着她的眼睛就知道她的内心在想什么。今天下午,当我把她带走时,从她毫无感情的目光里我读懂了这一切。”
范朋克对让的解释不屑一顾。他不以为然地轻轻一笑,然后幽幽地说:“即墨不是个普通人,她始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让冷冷地耸了耸肩,平静地回答:“你说得没错,这就是最令人害怕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范朋克惊讶地问。
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做个一个手势,示意他坐下。范朋克走过去,在让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在哈佛大学读书时,有没有听说麻省理工学院的一位年轻的医学博士自杀的消息?”范朋克的臀部一挨到沙发,让就用一种讳莫如深的语调问。
“当然,怎么可能没有听说呢。”范朋克十分肯定地回答,“当时这一新闻轰动了整个美国。因为那位博士在前一天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奖,第二天他却用非常惨绝人寰的手段杀死了自己。据媒体报道,他先是吸食了过量的毒品,然后把自己的全身浸泡在了放有硫酸的浴缸里。当人们发现他的尸体时,那副惨不忍睹的画面让看到的人都去了精神病院。”
“媒体为了吸引眼球,都热衷于夸大其词。”让平静地说。
“不,对这一事件的报道决没有夸大其词,我认识的一个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当时去了现场,他说为此他连续做了一年的噩梦。”
让禁不住咧开嘴笑了,这是一种嘲讽的笑。
“你还记得那位博士的名字吗?”
“尤金•朗道。”范朋克脱口而出。
“据我所知,那位博士并没有死,当时的场面只是他制造的一个假象。”让说道。
“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让胸有成竹地说,“因为我就是如假包换的尤金•朗道。当年是我自编自导自演了那样一部人间惨剧,但这出戏的真名应该叫《金蝉脱壳》才对。”
范朋克像箭出张开的弓一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坐下,”尤金用十分冷静的语调说,“这没什么好惊奇的。世界之事无奇不有。”
范朋克哑然失色、目瞪口呆地坐了下来。
“我当初之所以自杀,是因为我厌倦了作为一位博士的那种生活方式。我是个悲观主义者,也许比叔本华还要悲观。尤其是当我知道自己在那么年轻就获得了诺贝尔奖,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人生没有了目标,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感到活着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想到了自杀,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未免太愚蠢。于是,我决定换个身份去另一个国家开始全新的生活。我不再是一个博士,而是一个普普通通、一无是处的人。我会从头再来,而我的人生将再一次充满无数种可能性,就仿佛我又重新活了一次。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呐喊:‘让那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模式都见鬼去吧;让那些我看腻了的人都见鬼去吧。’……”
“所以你就制造了那样一个假象?”范朋克打断了尤金的话。
尤金点点头。
“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实验室的一个人体标本。”
范朋克不吱声了。沉默充斥在空气里,空气令人窒息。范朋克在揣摩尤金的那颗疯狂的灵魂。
“我之所以对你和盘托出我的过去,”过了一会儿,尤金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是想对你说明,我早就看出我家夫人现在也面临着我当年的那种可怕的处境。”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已经在潜意识里为自己预设了最佳死亡时间,虽然她的意识还没有感觉到这一点。”
范朋克面色苍白,嘴唇颤抖。
“不可能!”他激烈地反驳道。
“三年前,我见她的第一面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里昂为她建造的书房就是最好的证据。书房里的那些卷帙浩繁的书籍就是她的思想的颜色。那种颜色是墨色的,是死亡的颜色。所以当时我力劝里昂不要和她结婚,但他不听,因为他是个武人,不懂一个文人的精神的特质。我家夫人的精神世界是个混沌体,在普通人看来她有个病态的灵魂,这是因为她有个清醒的大脑。正因为太清醒了,所以她病得不清。她对这个世界看得太清晰,因而失去了活下去的乐趣。她一直想死,她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努力和这种想法对抗。她虽然对抗了多年,但这种想法从未消失。
来中国之前,我故意和她提到了为自己预设最佳死亡时间这一理论,她听后感到非常震惊。我看出来了,她觉得我是个可怕的人,她害怕我的思想。她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意识到她和我非常相似。然而遗憾的是,我虽然是个疯子,却能掌控自己疯狂的思想,而她看似是个理智的人,却无法左右自己‘病态’的心理。病态这个词是那些庸碌无为的人对卓绝者的讽刺。
抱歉,我扯远了,我们言归正传。我想旁敲侧击地提醒她,我给了她心理暗示,但遗憾的是未见效果,因为她在潜意识里只想着死。
说真的,我想拯救她,因为我欣赏她的学识,在这么年轻就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像她这样的女性不多见。然而成就她的也正在毁灭她,这是可怕的天机。我想也许爱情可以唤起她热爱生命的意识,这就是我想方设法让她和那位年轻的总裁参演电影的主要原因。我看出来了,他们深爱着彼此,却可笑地在本该相爱的时候做了一些愚蠢至极的傻事,反而弄巧成拙,把彼此越推越远。爱情本来是一件特别简单的事,但可悲的人性非要把它弄得特别复杂。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人的可悲之处。实不相瞒,那位好莱坞男演员也是我刻意支走的。他若不走,一切就不可能看起来顺理成章。但是,这次我错了。现实粉碎了我那可悲的侥幸心理。从今天下午的雨中事件看来,我彻底失败了。我太自以为是,自以为是也是一个人最容易犯的最无知的错误。她以冷漠回敬他的炽热的爱,这说明她依旧想着要死,只不过还不确定时间。以前支撑她的是对这个世界的恨,但她的双亲去世后,连这种支撑点也没了。我不否认她爱着那位总裁,但是在她的内心里,她认为这种爱也毫无意义。她已经成为一个厌世者,自杀是她唯一的出路。
你不要害怕,我正在竭尽全力挽救她。直觉使我相信,还有些牵挂在牵绊着她,她对此非常在意。但到目前为止,我不知道这种牵绊是什么。我所清楚的是,一旦这种牵挂的丝线断了,她必定自杀,这是任何外力都无法阻止的。”
范朋克一声不吭,他聚精会神地望着尤金,眼冒冷静的寒光。
“所以,现在我们当务之急要做的就是找出她所牵挂的究竟是什么,然后保证这种牵挂能牵系她的一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她不自杀。”尤金严肃地补充道,“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电影。”范朋克脱口而出。
“不是电影,”尤金用不容怀疑的口气说,“我深信还有比电影更重要的事情。电影是为了祭奠死人拍的,而她所牵挂的是个活物,是一个能延续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