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灯会(4)
作者:
凡事贵行 更新:2021-06-15 13:02 字数:3256
她想说:“我喜欢你。”但是这话不贴切,她应该说:“此刻我对你的喜欢——足以让我把这一切说出口。”
尽管这冲动是如此的强烈:像是潮水拍在心头,卷起无数泛白的泡沫;顾轻云依旧是没能说出口。
心口有一道理智的堤坝,正是为了应付此时的情况而存在。她不愿做一个被情绪所操控的人,她也不愿让李风邃误认自己是容易陷于环境和气氛中的俗套女孩。
今晚很美,但是这份美丽是虚幻的,只要她清楚地越过界限一步……这份在内心加了诸多修饰的幻象就会破灭。她只能暧昧着、模糊着,她要让李风邃觉得自己是毛玻璃后的玫瑰花——要让他自由的欣赏,却见不到花儿上的刺。
路不滓也是隔着毛玻璃在看她,只不过连他的眼都是昏花的。
桥下有一艘小船驶来,船头站了一个佝偻的男人。男人抱着不知名的乐器,歌声从他的喉头从容婉转地传来。兴许是加了扩音魔法,那歌声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为今夜增添了一份兴致。
“唱得真不错!”李风邃转过头说,他完全没想到少女心中的纷繁复杂竟然不亚于这场热闹的灯会。他轻轻一跳,身子如湖里翻跃的鱼:顾轻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站到了栏杆上。
“你要干什么?很危险。”她不解,以为他要跳到湖里和这佝偻的歌者共唱一曲。
“很好听!”李风邃没有理她,而是朝着男人大叫,还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歌者看着他做出这样危险的行径,先是一愣,后来也笑了起来。周围的人群也朝着李风邃善意地笑了起来。
这出风头的少年还不知敛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叠成飞鸟,朝着桥下扔去——那“鸟儿”在空中翻飞了几下,稳稳地落到了船头。
“这么好听的歌,就当我请你喝杯热茶吧!”李风邃笑得张扬而肆无忌惮,他是一头没有被槌过的牛,他稍长的黑发被晚风吹到脑后,就像是让人又爱又恨的浪子所系的披风。
歌者鞠了一躬,恭敬却不卑微地拾起了脚前的纸币。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一首歌进行演唱——这是一首献给轻狂少年的歌:
“很早以前有一家酒店
在那儿我们举杯换盏
是否仍记得如何用笑声消磨时光
把愿做的件件大事来梦想?
往日的情怀啊,朋友
我们想永不终断
我们要唱啊跳啊跳一整天
我们按自己的方式生活
我们奋斗,从不服输
因为我们年轻,肯定会获胜”
人群欢呼起来,声音嘈杂得险些盖过歌声。俗人们也学着李风邃的样子,纷纷扔下口袋里的钱物。吝啬的人也想装阔气一把,舍不得口袋里的纸币,只能扔下古铜色的硬币……加上准头不是那么好,砸在船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哎!你们这些人啊!”歌者涨红着脸,抱着乐器躲闪着没眼色者的“攻击”。
顾轻云轻轻杵了一下李风邃,说:“看你干的好事!”
李风邃挠了挠头,说:“这也算不得我的错呀!而且这也算是一种幸福的烦恼嘛,要有人用钱砸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们换个地方,”顾轻云伸出自己纤细的手,“这里过于吵了。”
李风邃犹豫了一阵,心里思量着现在还有没有继续牵手的必要。但是顾轻云的手一直举着,他不敢看她,低着头畏畏缩缩地握住了。
少年失去了刚才的张扬,但是这份畏缩只属于眼前的女孩。
“你饿吗?”李风邃回过头看她。
“不饿。”顾轻云摇了摇头。
“我才不管呢,我知晓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店。”他无赖地说。
“好,那你可要请客。”顾轻云向来不喜欢别人请客,但是今晚她却有这个兴致。
“没问题!”李风邃胸脯拍得比山响。
两个人渐渐远离了喧闹的人群,沿着长满青苔的石板来到了一家小店。店里座多客稀,外面的人声传到了这里,倒也不算冷清。
“你想吃什么?”李风邃问道。
“这当然是由请客的人定。”顾轻云笑着回答。
“那就……来一杯梅子酒,再来两扇烤乳、两碟鱼下巴。”李风邃将菜单递回给侍者,“擅自”决定了这顿夜宵的内容。
“感觉你点的东西好奇怪。”她皱了皱眉。
“你呀你,说这话不怕店家过来打我们吗?”李风邃靠近她小声地说,并且还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样。
顾轻云装模作样地环顾了四周,也小声地说:“全凭壮士护我周全。”
李风邃大笑,说:“所托非人,所托非人!”
侍者端上来一碟炸过的花生,上面倒了一些香醋。这店靠着湖畔,窗户大开,夜景全收于目,晚风徐来,人声徐来。少年少女就着花生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你为什么总是……”顾轻云想说“开心”,可是李风邃又何尝没有伤心难过的时候?她想了半天只能说:“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总是很开朗。”
“有吗?”李风邃捻起一枚花生,笑着反问。
“有。也许是因为,我是旁观者的缘故。”
李风邃说:“哪有那么多事情值得烦心呢?”
“你已经忘了茵卡娜了吗?”顾轻云嘴上不留情,上来就要戳李风邃的痛处。
“爱情并非一切,我能保有的还有很多——更何况,我相信这不会是我喜欢上的最后一个人。”这伤疤早已痊愈,她略带恶意的攻击在李风邃这里完全是不痛不痒。
“薄情。”顾轻云不服输,依旧是想打击他;但是她心里却知晓李风邃不是这样的人。
他笑了笑,直视着顾轻云说:“反正你不是我女朋友,随你怎么想。”
这话的潜台词她自然是知晓的,她明了李风邃是在为今晚的一切举动开脱——他不喜欢她;或者说,他不能喜欢她。
这话却比她所说出的所有话都要伤人,她突然有些疲惫,可是一股骄傲却支撑着她:让她不肯倒下。顾轻云说不出什么暗示的语言,她深知就算说了出来李风邃也会视而不见,平日里最为圆滑聪明的人也会装出一副傻气的模样。
“反倒是你,”李风邃的话将顾轻云唤醒,“平日里为何要那么高冷呢?”
她歪着头问:“我对你很高冷吗?”
“那倒不是,”李风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对那些男生那么冷淡呢?”顾轻云虽然对男生不会摆出一副臭脸,但总体来说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冰冷。今晚她的身周三米内没有行人,以至于李风邃一眼就认出了她;想必也与她平日里的高冷有些关系。
“只是不喜欢罢了。”顾轻云的眼神冰冷下来,万般符合此时的季节。
“不喜欢什么?”李风邃执着地问。
她叹了口气,说:“不喜欢别人将自己的幻想加诸于我身上罢了。”
李风邃许久没有说出话来。他明白这是笨拙者的自保手段:顾轻云的美丽让她不得安分,而正处少年的男生们总是容易想入非非的。她若是同这些人说上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开心许久——继而心中又有幻想发酵:她是不是喜欢我?于是胆怯者暗暗保有可笑的幻想,而执着者则会化作缠人的苍蝇。
开学时她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那时候照旧有许多好事者前赴后继地向她表露爱意。可是失败的人过多,终究让她陷入孤独,让她几乎没有异性朋友。
李风邃忽然明白了路不滓的想法,在这一方面上路不滓和她是同病相怜的。
“长得过于好看也是一件坏事。”他轻轻地说。
“不,总体来说外貌会带来许多优势。总之,这些优势是你体会不到的。”顾轻云丝毫不体谅李风邃的关心,反过来贬低他的相貌。
老实说李风邃长得也算出众,但在她的面前确实要黯色不少。
李风邃也不在意,只是淡淡笑了笑:“不要这么累,在我们这些朋友面前,你还是可以活得自在一点的。”
“毕竟,我也不会自大到认为你骂我几句就是对我有非分之想。”李风邃望着湖泊,悠长的歌声因为距离变得飘忽,但是终究可以捕捉到几句歌词:
“就在今夜我站在酒店前
没什么看来与以前一般
在镜子里我看到一个陌生的影子
那孤独的人真的是我?”
顾轻云心头那道堤坝被汹涌而来的潮水吞没,碎石混杂在蔚蓝的水中,打得她心头一阵剧痛。
她鼓足勇气说出露骨的话:“万一呢?万一我爱上了你……”语言混杂在歌声里,像是夜莺歌声般动听,却又如它一般微小乏力。
外面太吵,李风邃也许是没有听见这句话,反而是和着歌声一同唱了起来。
顾轻云险些掉下泪来。
头一次有一个男生能站在她的面前,像古代的英雄一般把巨兽和危险都挡在自己的身前;头一次有一个男生和她能平等自由的相处,像个两个小孩子一般相互吵嘴;头一次有一个男生能忍受她不刻意的毒舌,能理解她的烦恼……
他是这样的有趣,他有如此多的秘密,他对每个人都是如此的温柔……这些都是李风邃的优点,可是真当她想靠近他的时候,这些反而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她一点也不了解他。
顾轻云不明白爱情是否有正确与错误之分,但她却知晓自己折了错误的花朵,又将它交付给了错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