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等雨亭下，许诺言斜倚栏杆，手中拿着一本书，一页一页翻过。望月湖旁的羽毛草早已被换上了无叶鹤望兰，远远望去，大片大片的橙红色花蕚、蓝色花瓣藏在棒状叶中，像一只只展翅的鹤。
  阿正坐在许诺言对面安静地煮茶，一壶煮好，倒入泛青色茶杯中，递与她面前。
  栗子从远处朝等雨亭走来，她从监视器上得知阿正告诉许诺言他们已查出许下的下落，今日许诺言让她来等雨亭，想必就是要告诉她帮忙参与调查许下下落一事有了进展。她曾在华记做事，却不曾想竟会如此巧合，这五年里许下与华记有过几次来往。所以她才得以取得许诺言的信任，为她做事，而自己正好得到了想要的线索，看来真是天助也。
  阿正见栗子走近，示意她小心坐下，莫要弄出声响以影响了正在读书的小姐。阿正亦给她倒了杯热茶，栗子慌忙接过，一旁的阿正副部依然安静地煮茶，脸上没甚表情。
  栗子端着杯子抿了一口，低头的刹那眼神射出一道精光，她在许家这几年，唯有在这位沉默寡言之人口中未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看似古板木讷，实则心思极其缜密，看来她当真小看了他。
  一杯茶入肚，翻至最后一页，整书阅尽，许诺言将手中的书合上，放至桌角。栗子瞥了一眼，是北城心理大师朝子奉的书--《心理之谜》。
  阿正已将许诺言面前的凉茶倒掉，重新倒了杯茶递与她。许诺言接过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方对栗子道“望月湖旁的那些花叫什么名字？”
  栗子顺着许诺言的视线望去，连忙回道，“回小姐，是无叶鹤望兰，栗子觉得这花不冷不艳，所以移植来一些，正好赶上这几日盛开，不知小姐是否喜欢？”
  “嗯，挺别致的，不愧是得周师傅盛赞的栗子。”
  听到小姐很是满意，栗子不禁很是开心，抚了抚眼镜，慌忙道“那是周师傅盛赞了栗子，只要小姐喜欢就好。小姐，您这本书？”栗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听说朝先生最近新出的《心理之谜》很受欢迎，我也找来读了读，不过许是我理解力太差，中间有好多竟不得其义。”
  “我也买来读了一些，对里面的一些观点也不是太懂。”栗子咬了咬唇不好意思地回道。
  “阿正，我就说栗子定是与我似的看不懂朝先生的书罢。”许诺言朝阿正玩笑道，转而顺口问向栗子，“朝先生在书中说道他可看穿所有人的心思，栗子，你可信这话？”
  似笑非笑的眸望向她，栗子摇了摇头，“这，很难让人相信罢，人心一向复杂，怎么可能看穿所有人的心思呢？”
  许诺言道就猜到她会不信，“朝先生在书的结尾说，他可以看穿所有人的心思，因为暗部研究出一款可探测人心的仪器，然而他选择了拒绝，因为他害怕……”
  “害怕？”
  许诺言收回了玩笑的意味，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道其实成林也早已研究出一款可探测人心的仪器，他们只将其严格地使用在国家的某一方面上，至少在她掌管成林的时期下，他们并没有将其投放市场的想法。
  要知道网络科技早已侵入到人们生活的角角落落，人们在享受便捷的同时也在将自己赤裸裸地展现给大众，在科技之下，人很难保护住自己的隐私不被他人窥视。
  用安伯常说的一句话，若人可以做到不穿衣蔽体却不觉羞耻时，那么人心已然写在脸上直接送与你，根本用不着你费尽心思去探测。
  而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有无法摈弃的伦理道德，人需要自由意志，正是因此，科研有底线，有些科技产品并未推向市场，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
  显然暗部机构从不会顾忌这些伦理道德，对他们而言科研就是毫无底线，这些也就是他们与暗部之间最大的区别。
  “拥有这款仪器，你便可探测到所有人内心真正的想法，你说知晓所有人心，与神何异？而朝先生选择了拒绝，也就是说他选择了为人。”
  许诺言望向她，一双清澈的眸似是有些陌生，“因为是人，所以才会害怕，害怕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或许当你知晓的那刻，一切都回不去了。人想要活得明白有时却宁愿自己不明白，比起真话却更喜欢谎言。你说如此复杂的人心，全被摊平了摆在人前，还有何意义？还有何乐趣？”
  “是啊，没有什么乐趣。”栗子想不会有人比她还要了解暗部，她是暗部的科研人员，许诺言口中探心仪她曾经用来探测过许多人，也因其所有的谈判交易她从未输过。
  她喜欢看那些人言行不一的表演，可看得多了，似是腻了，人啊，就是这么奇怪。利用探心仪赢了的一次又一次的她越来越感受不到胜利者的喜悦，她想知道没了探心仪，她是否还会赢。
  所以她进入许家，她让自己完全迎合许诺言的喜好。那时许诺言对她说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脾气，不用为了迎合谁便改变自己，起码不必为了迎合她许诺言去改变自己。
  她本以为许诺言会与别人不同，似乎目前看来，她还是会赢，没想到啊，连许诺言也不过如此，真是无趣呢。
  “这些天你的帮忙让我们的调查有了很大的进展，消息显示周海原和许下就在埃及开罗。”许诺言回归正事，将周海原和许下的下落如实告诉栗子。
  周海原教授和许下竟然在一起？怎么会！许下若是跟周海原教授在一起，就在他们暗部，总部又怎会让她调查许下的下落呢？栗子显然很吃惊，此时并非伪装的惊讶，而是真的不敢相信，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怎么？栗子这么惊讶？当初他们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查出他们一起投靠了暗部，难道不是正常的么？”
  许诺言问向她，栗子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似是太过激烈，连忙摇头道，“不，不，只是栗子不太敢相信他们会投靠暗部，明明许家待他们不薄呢？尤其是许下少爷对小姐您……”
  在小姐面前尽量避免提起许下少爷，这是许家近几年不成文的规定，显然栗子一次一次地在挑战许诺言的底线。阿正警示了她一眼，栗子没敢继续说下去，便低下头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许诺言倒是显得毫不在意，对栗子道此次能如此之快地查到许下的下落，她功不可没，想要什么尽管提。
  栗子不敢邀功，只道是她应该做的，百般拒绝任何奖赏，许诺言只能由她。
  “老大，看得出你犹豫了。”瞧着栗子逐渐消失的背影，一旁不曾言语的阿正终道。
  他看得出他们老大还在想给栗子一次机会，然而栗子却未有丝毫地迷途知返之意。
  许诺言一声轻笑，竟被阿正看了出来，看来她的演技还有待提高啊。栗子只是暗部藏在许家的一颗棋子，少了一个栗子，还会有更多的栗子被安排在许家。可惜啊，她本想多留她几天，看来已不太可能了。
  回到房间的栗子拨通了暗部通讯。
  “总首，许诺言说许下一直跟在周教授身边，现在在开罗？”
  屏幕那边暗部总首微微点头，似是对此并无疑问。
  栗子看总首并未疑惑或者说好像一直都知道许下在周教授身边，可为何还要她来查探许下的下落？她犹豫了会儿，终是问了出来。
  “怎么？你是在质疑本首的计划？”一声低沉之音似是对她的多言有些不悦。
  栗子低头连忙道不敢。
  “不该问的别问，只要许诺言动身离开许家前往开罗，那么你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欢迎归来，千洋子。”
  栗子摘下黑色眼镜，嘴角勾起。
  出发前一天许诺言在成林的地下二楼待了许久，没有人知道地下二楼到底是何样，因为只有首席才能进去。地下二楼很少经人提起，成林人员似是都要忘了有这么个楼层的存在。
  二十层的触风阁里，风儿轻轻拂过脸颊，带来羽毛草的清香。许诺言着一身黑色风衣，头发随意挽起，纤细的指伸在风里，似是在感受风的温度。
  清澈的眸望向许远和许可可所在的楼层，昨天她已经将许氏集团的所有事务安排妥当，只是之后所有的重担就要交给他们了。
  一声呢喃散入风里。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老大是否称职，嘴角微微勾起弧度，眸里掩藏着不舍的情绪，可是她知道如今哪怕她不在，他们也可以很好地活下去了。
  她收回思绪，朝顶楼走去。
  飞行器前一排排身穿黑色风衣和墨镜的人站得笔直，气势逼人。她不舍得的那两人亦着一身黑色风衣站在其中，整装待发。
  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许诺言轻轻摇头道，还是跟来了啊。她示意阿正他们先进入飞行器里等着，飞行器外只剩下他们三人。
  “五年之约，你说我们会见到老大，我们觉得这种欢迎仪式的戏份可以适当地加上我和可可两个，毕竟做配角，我们是专业的。”许远摘下墨镜，拽酷的模样很是傲娇。
  想必这孩子中毒颇深，配角又不能拥有主角光环，好好做个路人甲兴许还能多活几集。许诺言觉得此刻问他们到底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一事已然毫无意义，但不妨可以让他刷洗几个月的马桶。
  许远不管她听或没听继续道，“五年前，周海原和老大神秘失踪，你说从此之后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你答应我们五年之后你会把老大带回来，那时候真相会一切大白。你让我们什么都不要问，问了你也不会说。”
  “那天晚上第一次我们三个人走回家，你说以后就只剩我们三人了，你不希望再少去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呵，你可知，虽然你这个老大跟我们前任老大相比差了那么一点儿，但我们亦是不愿再少了任何一个人。”
  “我们没有问过你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现在既然要去接老大，故事快要步入结局，我们再不主动多抢些镜头，以后就没戏份了。”
  所以，没得商量，他们一定要去。
  许可可瞪了一眼许远，如此煽情的画面，她刚刚酿好的情绪，结果被他最后一句话灭的连渣都不剩。
  “老大，不管怎样，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你的，你不能丢下你的小可。”
  于是在众属下面前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为追踪部部长的身份一把搂住许诺言的胳膊，说什么都不放手，颇有些死缠烂打的架势。
  从小可可便爱粘在她身后，她又怎会不知她只是想保护她罢。许诺言一脸无奈，即使现在不让他们俩跟着，已经知道目的地的他们保不齐也会偷偷跟去，那么又会多一些不可控的风险，她长叹一声，看来得启动b计划了。
  而那个泄露消息的人此时正坐在体验室里的一角瑟瑟发抖，两个小时前，他们的许副首还有可可部长顶着阴森森地笑将他团团围住，逼入死角。威逼利诱，严刑逼供，手段之残忍让他不得不说出了老大外出开罗执行任务一事。
  美游打开了体验室的门，把一脸生无可恋的许戊给接了出来，美游感叹怕是戊哥有生之年是没有想要极限冒险的想法了。
  “不过呀，戊哥你泄露了老大行踪，老大肯定要罚你刷几个月马桶呢。”
  许戊两眼无神地望了眼搀他出来的美游，刷几个月马桶算什么，在里面被惨无人道的许副首和可可部长折磨的时候，他想往后余生让他马桶为伴，他都甘愿。
  美游张着嘴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给他一个甚是同情的眼神。
  莫以恒一身蓝色休闲西装，白色衬衫搭配深蓝色领带，在他包下的皇家酒店里，修长的指轻摇一杯红酒，薄唇轻呡，如刀刻般的五官冷酷俊逸，深褐色的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