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带你去许岙坟上走走
作者:六趟儿      更新:2021-06-15 07:03      字数:4114
  两人从门口出去,两边围的人朝两头让开了路,袁绍心里头难受,还有一分不甘心在作祟,叫嚣着让他再做点什么。
  于是停下脚步忍不住回了头,看到灯火阑珊下,秦富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她穿着浅紫色的罗裙,层层叠叠的裙摆逶迤暧昧,温柔的亲吻深色的地板。
  她眼里再没有欲语还休的多情,只留一片平静冷漠,像第一次在和城时见到的那个模样,他在楼上,她从门口走进来,一眼万年。
  都是可怜人儿。
  袁绍黯了黯眼神,嘴里的一口血腥气吐了出来,他没理袁敏的叫声,只是看着秦富,学着像她那样的眼神,还给了她。
  再说被林枫救出去的柳岩松,他还是不习惯在有亮光的地方待的太久,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别人要是不问,他就不说话。
  直到那天宫里礼炮鼓声弃鸣,宫外百姓奔走相告,万人空巷,都直直朝着皇城的方向三拜九叩,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势浩大,住在郊外都如临其境,真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可能皇帝登基并不是多么新奇的事情,让人紧张的却是上天的警示,他们要跪拜苏佾,才能安抚自己恐惧的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上天看到自己的诚心,不再降下灾难。
  柳岩松也只是推开矮窗抬眸看了看,完了叫外面守着的人找来了林枫,“大人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只如今我无能为报,以后您若有任何的事情,能用到的只管说一声儿,我定不会推脱。”
  林枫问,“你是要走了?”
  柳岩松,“嗯,要走了。”虽然面前的人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脸,但柳岩松还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要是气质再变一下,那就明了了,可他也没那么多好奇心了,只想余生平平淡淡。
  林枫摇头,“恐怕不行,有个人要见你。”
  柳岩松低头沉默良久,双手掩在袖口里,一眼看上去哪有当年风流潇洒得样子,像一颗枯树,外面看着还在冒芽,里头空空荡荡已腐朽到根了。
  “那就见。”
  皇城就这么大点,能自由出入死牢那样的地方,绕来绕去都是周围的熟人,柳岩松早已心里有数。
  他这个样子,林枫便多说了一句,“过两日,我带你去许岙坟上走走。”
  这些人这些事,在水牢里他曾想过无数次,后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就固执的想回到和城去,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穿戴整齐唱一首小曲。
  怎想秦富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第二日太阳落山时迷迷糊糊起来,就看到一家人整整齐齐围在自己床前,看到她醒来,都一扫萎靡,眼泪还没有擦干净,就开始强颜欢笑,还以为自己的演技很好。
  她一阵恍惚,被人小心翼翼扶起来,看了一眼外面问,“太阳出来了,我睡了好久啊?”真的是一闭上眼睛,就觉得时间过的好快。
  蒋大人摇头,“没睡多久,没睡多久,来人呐,快将粥端过来!”
  窗上是落日的余晖,像黄金一样亮闪闪的,秦富早有所料,也没有多少意外,反而抓住了蒋大人的手,轻声说道,“如今女儿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如今唯有早早出了城去,就对外人说我去云游四方去了,他们知道我还在,就不敢对你们不敬。”
  “以后一年四季,每月过节,我都会邮寄家书回来,直到父亲母亲百年之后,等小五嫁给好人家的女儿了,我才能放心。”
  跟交待后事一般,如何能受得了,五郎一把扑过来牢牢抱住秦富,委屈的哭着,“姐姐,姐姐……,小五不让您走,外面没有家里好,您还答应过我,要带我跟安安一起去郊外钓鱼的,您不能失言。”
  秦富笑了笑,捏了捏他的小发鬓,“姐姐不走,姐姐只是去外面逛逛,等到小五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变得很厉害时,姐姐就会回来了。”
  五郎抿了抿唇,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好,等到我长的足够强大了,姐姐就回来看看我,到时候弟弟一定会护着你。”
  秦富欣慰,一时想到还在宫里的安安,心里阵阵发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众人皆默不语,除了蒋大人蒋妻主蒋锐,这府里的人秦富都没怎么交往,可当困难来临,当要永远分别时,他们感同身受,心里祈祷了一遍又一遍。
  秦富不想大家这么消极,最后留下一丝希望,“安安是我的女儿,你们都是她的亲人,就算皇上恨我,不会善待蒋家,可安安永远都会护着你们,所以,别怕。”
  蒋大人抹了一把脸,拍了拍蒋锐的肩膀,“我去外面看看,他们的粥送了上来没有。”
  其实粥就在桌上。
  蒋大人去了蒋妻主的小楼,她正凑在窗边缝帽子,嘴里哼着自己最喜欢的小曲,安安找回来,苏佾登上帝位,最开心的就是她,所以寻思着给小安安缝个帽子,来表达自己的爱。
  蒋妻主的手艺不好,练了好久针线勉强整齐。
  蒋大人想想自己跟蒋妻主的一辈子,一辈子竟也就这么过来了,前半辈子为了心里的信念,放弃了家庭,后半辈子为了儿女,放弃了自己。
  本以为圆满,没想到只是短暂美丽的假象,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也都被改变了。
  “你怎么站在那里,也不进来,看什么呢~”蒋妻主红了脸,嗔怪的瞥了一眼发愣的蒋大人,将帽子放在一旁,起身过来拉他的手。
  “在做什么呢?”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口干舌燥的没话找话。
  “给安安做个帽子,这不是马上就四月多了,京里肯定好多人放风筝的,她在宫里有好多人陪着玩,万一被冷风凉了脑袋就不好了,我这手脚笨,就想着早早给她做好……”
  蒋妻主心疼的伸手摸摸蒋大人的下巴,突然转移了话题,“你看看你,连胡子都没有去净,看着都憔悴了好多啊……”
  蒋大人无语凝噎,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我不是个好的夫郎,难为你一直体谅包容,没有责备我休弃我,还百般爱护我。”
  “你以为我是石头吗?就感受不到你对我的感情吗?我为什么一直在你身边,还不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因为我心里明白,除了你,这个世间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如你一般爱我了。”
  蒋大人将妻主牢牢抱在了怀里,仿佛只有抱着她,才能得到一丁点撑下去的力气,“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点都不像你了……”
  “是啊,我是舍不得咱们女儿的离开,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刚刚就闹着要回去和城玩,还要去咱们国家南方走走,她跟皇上之间还有误会,心情不好我也能理解,所以就答应了。”
  “你怎么能答应!”蒋妻主不满意了,一把推开蒋大人,结果没推开,只好恨恨的用拳头捶了捶他的后背,气呼呼的咬牙,“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身体不好,且她刚刚入族谱,还没有跟族亲熟悉,怎么就赶着出去,就算真的要出去玩,好歹也等天气暖和一点嘛……”
  说着说着,声音一哽咽,有些委屈,“还是她依旧不满意我这个母亲,不然怎么家里一刻都待不下去,这么急匆匆往外面走……”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想法,你我都老了,哪里能想的明白呢。”蒋大人拍拍蒋妻主的后背,轻声安抚,“再说出去走走也好,咱们苘国的好男儿那么多,说不定再次回来,府里还能办一次喜事,你不是老是说府里不热闹吗?到时候孙儿满堂,可就热闹了……”
  蒋妻主破涕为笑,“什么啊就儿孙满堂,倒是锐儿的婚事,一直压在我心头,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你呀,一天到晚愁不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等天气暖和了,我带你也出去逛一逛。”
  “真的吗?!”
  “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
  所以等秦富跟柳岩松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了。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当你真的意识一个改变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情感会击碎之前所有的情感铺垫,让你大脑空白,很长的时间都处于失语的状态。
  他静静坐在那里等着,骨瘦如柴,身着素淡,整个人像一块灰色的石头,黯淡的没有一点光彩,就连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也似被夺了养分,枯草一样一团。看到秦富的时候,柳岩松站了起来,站起来又低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抬头轻轻冲她笑了笑。
  他的眼神平和不激烈,像一个老朋友那样的,略有些溃散的眼瞳,在看到秦富五官时,微微泛起光亮,只是眨眼间又黯了下去,只余黑漆漆的一片无神。
  秦富张了张嘴,心里像被撕破一个口子,呼啦啦的往里面灌风,他看了一眼就瞥开了目光,很是懂事的缓解了她的尴尬,“瘦了很多吗?我这几天都吃好多。”
  “没瘦,还是那么好看。”秦富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来掉,她不想将场面闹得太难受,便侧头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忍住了这股窒息的情绪,用手背将眼泪擦的干干净净。
  两人面对面站着,有一段时间是没有交流的,柳岩松低着头,秦富看着他,都多少年了,都没有见过了。她用手摩擦着衣角,视线模糊又明了。
  是有快五年了,所以乍然看到,柳岩松有些没认出来,人是会变得,也不知道变得是脑袋中的印象,还是时间雕琢的痕迹。他只是觉得记忆有些偏差,慢慢看几眼,那张脸才清晰起来,便又肯定面前的,就是他爱着的姑娘。
  心里也是难受的,觉得自己这副样子,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可秦富迟迟不说话,柳岩松就忍不住了,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话讲了出来,“你不用觉得内疚或者对不起,你不欠我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的,我谁也不怨,你也别放在心上,因为若再重新给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有同样的抉择。”
  “见了我,我还好,以后也会好好过的。你也就回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必因为我辜负自己,其实人这一辈子很短,一晃神,就到头了。”柳岩松平静的看着秦富,说道,“许岙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就连袁绍,你也插了他一刀,够了。若是真的觉得欠了我,那就留着吧,等来世遇到了,你再还我。”
  她不由分说的跑了过去,不顾柳岩松的抗拒,直接将人牢牢抱住了。像遭受这一切的都是她自己,受委屈的是她,都说近乡情更怯,来的时候还徘徊踌躇,真的见到了,却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来看他。
  柳岩松的反应很大,他没想到眼前的人会突然跑过来,所以几乎是身体接触的那一瞬间,他就受惊似的一把抓住秦富的双臂,将人朝后推了推,自己也往后退了一大步。
  秦富愣了,柳岩松却扯了扯自己的袖口,十分自然的摇头垂眸轻声哄她,“脏,你有什么话就说,我听着……”
  “你说什么话呢!”秦富咬牙,内疚让她心口发疼,跟针扎一样,疼的脑门发晕,一时竟有些站不稳,朝后踉跄了两步。
  柳岩松忙将秦富拉住,焦急的低头看她,“你怎么了?”即使这样,拉的也是胳膊,两人也有一步的距离。
  赶紧扶着秦富坐下来。
  秦富皱眉揉着额角,听他挪动脚步坐在了另一旁,“虽然说爱情很伟大,但打败它的东西同样也有很多,它也脆弱的很。秦富,在牢里的这些年,其实爱不爱,喜欢不喜欢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没有死,每天心里就一个想法,就一直盼着什么时候能出来晒晒太阳,就这么简单。”
  “……对不起。”这句话憋了好久,在心里说不出来,不是因为太重,反而是因为太轻了,轻到说出来飘在地上,自己都觉得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