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绝嗣困境
作者:
江汉先生 更新:2021-06-15 04:32 字数:3881
刑警一贯喜欢揭穿别人的谎言,此刻在墨金斋,自己的意图一下子被人戳穿,张剑东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刑警,竟然感觉脸上有点火辣辣的。
但是,张剑东并没有急于应答。以一种非常礼貌的微笑,等待着老人的解释。
“来买古董的人,无非是两种。一种是行外之人,没有明确的目标,看上什么就顺便买什么。可是,你们形色匆匆,直奔我的报纸区域。显然,你们不是这第一种人。”老人看着满脸惊愕的张剑东和小唐,继续说道,“这第二种,就是古董圈内之人。但你们又明显不是这第二种人……”
小唐有些忍不住了,“老人家,你为什么说我们不是圈内的人呢?”
“因为不曾相识啊!”老人说完,呵呵一笑,继而解释道,“古玩行当,人员往来鱼龙混杂。可是,我这个铺子极其冷门,圈子极小却又比较封闭。而我这个人,又偏偏对见过的人‘过目不忘’,我敢确定之前我从未见过两位。”
老人的这一番解释,透露出老人的一番坦诚和不故弄玄虚。
“所以,两位既非‘外行’又非‘内行’。那么你们来我的铺子,就一定是另有所图的。”老人的洞察力和判断力让身为刑警的张剑东感到敬佩。
“其实,最关键的……”老人品了一口茶,仍然不紧不慢地说:“两位身上有一股‘英气’。这种气质,比人超脱,比文人决绝。”看着目瞪口呆的张剑东和小唐,老人右手一抬,指着眼前的茶水,“所以,年轻人,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既然来了我的小店,就客随主便,停下脚步,品口茶,慢慢聊聊如何?”
唐掌柜一席话说地自信而果断。
张剑东心悦诚服地笑了笑,然后给了小唐一个眼色,两人便各自找了个位置在老人对面坐了下来。
“本人呢,是这个铺子的掌柜的。祖上姓唐,父赐贱名,曰‘虚谷’。看年纪,应该虚长两位几岁,若不见外,贵客就叫我老唐吧。”老人大方的自我介绍着。他的语言中,带有明显的民国气息。
老人一双眼睛,在这比较昏暗的铺子里,竟然炯炯。
凭直觉,张剑东相信,今天这一趟一定不会空手而归。于是,张剑东和小唐各自将警官证掏出,亮明了身份。
“哦?警察?”唐虚谷老人虽然之前早已看出两人不是一般的主顾,但显然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警察。
不过,老人也没有太吃惊,“我这里上次来警察,还是30年前的事情呢。”
“唐老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做生意。这次冒味前来,主要是因为有一个重大案件,需要您协助。”张剑东面对这样一位老人,表现的非常客气。
“谈不上打扰。”老人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张剑东便表示自己是从邝大业教授那里得知,早年间“墨金斋”曾经跟金玉堂有过往来,并希望唐虚谷提供金玉堂的相关信息。
“小邝啊?这个家伙最近可好啊?一晃几十年了,好久没联系了。”唐虚谷淡淡问了一句。仅这一句,就将唐虚谷和邝大业之间的那种亲密关系暴露无遗。
“小邝?”小唐忍不住笑了一声。邝大业就是当今历史学领域的一座不可逾越、只能仰视的泰山北斗。任何人在邝大业面前都得恭恭敬敬称呼“邝教授”。没想到,万人敬仰的“邝教授”,竟然是眼前这个老人口中的“小邝”,小唐感觉有些滑稽。
张剑东则听得出来,对唐虚谷而言,自己的故交远比张剑东的案情重要。
“唐老先生,邝大业教授现在非常好。还托我们向您问好。”张剑东替邝大业送了个顺水人情。
“教授?他是教授了?!好啊,不出我所料,果然是有出息。”唐虚谷非常高兴,似乎自己就是邝大业的恩师似得,“他年轻的时候,可是没少从我这里获取独家、权威的历史资料啊。”
一听到唐虚谷提到“历史资料”,张剑东赶紧借着这个话头,把话题引向正轨:“唐老先生,当年邝教授从您这里获取的‘资料’,应当就包括通过金玉堂找到他的父亲——庆郡王溥恩吧?”
张剑东的一席话,唐虚谷脸上瞬间没了表情,似乎他的灵魂已经飞回了40年前。
而张剑东此时的心也紧张到了极点,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此年龄的唐虚谷是否还能记得当年的金玉堂,这尤未可知。尽管唐虚谷刚才表示自己的记忆力很好,但是,毕竟眼前的唐虚谷已近百岁,对于半个世纪前的事情,到底能否记得清楚,谁心里都没有底。
如果不记得了,那这条宝贵的线索可就彻底断了。
于是张剑东和小唐期盼的目光一齐射向唐虚谷。
“金—玉—堂—”老人并没有太在意两位尽管的情绪,而是自顾自地半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念着这个名字,“他可是满清后裔中,不可多得的有志之士!”
老人的这一番话,让张剑东一颗悬着的心,平稳着陆。
张剑东并不关心唐虚谷对金玉堂的评价。客观来说,金玉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张剑东而言,没有太大意义。关键之处在于,唐虚谷还记得金玉堂。换句话说,唐虚谷极有可能能提供可以找到溥恩后人的方式。
张剑东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略微松了一口气,“您跟金玉堂熟吗?联系多吗?”
“当年,就在这个店里。掌柜的是我爷爷,我也只是这里的小帮工。因为金玉堂也同样年轻,所以爷爷为了历练我,就让我出面和年纪相仿的金玉堂做生意。而金玉堂因为出身皇族,手里时不时能拿出一些珍贵的典籍资料过来,一来二去,我们就逐渐熟悉了。后来,就成为了朋友。”唐虚谷想到这位老朋友,眼里充满怀念,“我们是君子之交。平时各忙各的,更没有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不过,彼此都视对方为知己,联系不多但是一直没断。
通过唐虚谷,张剑东又更加深入地了解了金玉堂这位另类皇族。
金玉堂是庆郡王溥恩唯一的后代,从小便“离经叛道”。
尽管家道中落,但是皇室贵族的架子,还是要有的。为了延续所谓皇族的势力,溥恩做主,让儿子娶了安徽合肥一个富商家的长女做了妻子。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次政治联姻。
因为这位富商,其实就是被慈禧誉为“再造玄黄”的李鸿章的族弟,而这位族弟,其实就是受李鸿章的实际控制的,是李的影子。
李家之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商绅能比。
李鸿章作为大清政府的代表,与列强签订了很多不平等条约。虽说“卖国”这口耻辱的黑锅已经被现在主流历史学界从李鸿章身上卸了下来,可是,“宰相合肥天下瘦”却不是空穴来风。作为全权大臣,李鸿章将谈判桌上的信息及时传递给了族弟,而这位族弟则立马赶赴诸如宁波、烟台、青岛等很多当时“不值一提”的地方,打着商人的旗号,利用李鸿章的影响,在港口附近以低价大肆购得土地和建筑。
正当人们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解之时,各款不平等条约相继签署生效。凡是被李鸿章族弟购得的土地,无一例外地都被开放为通商口岸。而一旦通商,这些地方的经济便得到了空前、迅速的发展。随之而来的是地价飞速上涨,以及伴随着对港口土地的所有权而来的,是对港口经营的重大控制权。
现金收益是好计算的,可是那些不动产究竟值多少钱?恐怕连李家人自己都算不出来。所以,金玉堂的老丈人家,是那种真正的“财富多到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的富豪。
“如果说溥恩因为家道中落,无法给金玉堂提供学习的资金支持,那他老丈人家这么有钱,为什么在当年不资助一下金玉堂呢?”张剑东习惯性地从这个故事中找出了疑点。
对此,唐虚谷是这样解释的。
正因为李家的极度富裕、有影响力,反而衬托出了仅仅剩下一个“皇族后裔”名头的金玉堂家的破落。
所以,从联姻一开始,两家的地位就极度不平等。而此时的金玉堂家里仅存的就只有所谓“贵族”的虚名,却又放不下曾经是李家“主子”的身份,处处要强。
李家则是瞧不起金家都没落成这样了,还穷摆谱的架势,反倒是认为自己才是这个新时代的“主人”。
这就为两家的矛盾埋下了伏笔。
又因李家的这位千金从小接受传统教育,期待自己的丈夫是一位饱读诗书,然后走向仕途的学问人。
“总之,李家千金对于丈夫的很多行为都看不惯,而金玉堂又感觉李家千金不是自己期待中的那种对自己全力支持的妻子,所以夫妻二人感情也一直不好。”唐虚谷遗憾地说道:“据说,在洞房花烛夜两人就闹了起来。而且以后愈发严重。就在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金玉堂提出要离家出走,学习西方的建筑学。你想,这种情况下,李家怎么会为金玉堂读书出一分钱呢?”
“在洞房花烛夜就闹了起来?”张剑东嗅到了一丝危险的信号。
唐虚谷没有理会张剑东的插话:“其实,我也是知道了金玉堂的抱负和不得志,才勉强以相对高的价格收了他的报纸。平心而论,他送来的报纸,并没有多大的价值。我也算是变相的支持一个有志青年的雄心壮志吧。”
“唐老先生,我的意思是,他们一开始就没有感情?”张剑东再次追问。他并不在乎那张报纸到底是否有价值。在他眼里,报纸就是找到金玉堂的引子而已。
“哎,说起感情这个东西,真是奇怪。送上门的大家闺秀,总嫌不甜。而路边的野花总是让人垂涎。”唐虚谷似乎对这些事情见怪不怪了,“当时甚至还有花边小报传言,这个金玉堂跟一个戏子关系不错。为了避人耳目,说服了自己的好友——袁世凯的二儿子袁克文,将其偷偷寄养在袁家以方便二人私会。据说,好像还有了一个私生子呢。不过,后来金玉堂和袁家联合出面否认此事,还说要追究小报记者的法律责任。哎,那个时候的小报啊,就喜欢捕风捉……”
见眼前这位唐老先生扯东扯西的,张剑东实在是没有心情再听这些花边新闻了。竟然一反常态地不客气地打断了唐虚谷,急切地问道:“唐老先生,我想问两个问题。恳请您如实告之。”
被打断的唐虚谷有些不高兴,但是也没有发作,轻吐一字:“请”
张剑东再也没有客气,直接问道:“第一,金玉堂是否还健在?”
唐虚谷双眼充满了遗憾,沉重了摇了摇头:“不在了,前几年走的。走的时候很是凄凉。”
这个答案到是在张剑东的意料之中。于是,对侦破案件具有极其关键作用的第二个问题,就到了张剑东嘴边:“第二个问题,您能否联系到金玉堂在世的子孙?
此话刚问完,张剑东和小唐的眼神齐刷刷地射向表情凝重的唐虚谷。
“他无儿无女。”唐虚谷依然语气平淡,语调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