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襄番外】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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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冧 更新:2022-06-13 01:55 字数:4890
云襄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和成溢坐上同一辆车。
照她去打听到的来说,比完今天这一场,球队应该会统一安排明天的航班飞回去。但成溢此刻却是提前脱队,坐上了今天这班最晚的高铁。
他沿过道走过来,让云襄下意识地赶紧转过头,只敢用余光察觉他们之间的擦肩而过,这样的感觉,她体会了四年了。
等到确认他已经走过,云襄才抬起头,开始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的背影看。成溢套了件学校球队的外套,里面恐怕还是那件汗淋淋的训练服,后脑勺几根头发不听话得飞起来,逼近两米的身高在球场上不见得,在小小的车厢里却显得格外突兀了。等到他走进洗手间,云襄才拿起手机,给金满发了条消息:我在高铁上,你猜我看见谁了。
没再有消息进来,她只能自问自答,她看见成溢了,那个她专程赶来看望的,曾经真诚表白过的同班同学。现在他们是大学校友了,却依然不亲近,他甚至怀疑,成溢是不是都已经忘记她了。
四年前一楼的优等生谷小屿破天荒地跑到她们班门口,指名道姓,要找的不是“绯闻女友”金满,而是她云襄。那时候她通过金满,刻意地认识了一下这个成溢的好朋友,却没想过谷小屿会有什么主动来找她的理由。
但谷小屿东拉西扯话里有话地给她透露出“成溢有喜欢的人了”这个意思时,她着实有些措手不及起来,以至于在一番挣扎躁动后,她做出了最坏的选择
——亲自去验证谷小屿的说法。
她记得那天挺冷的,不是说气温多低,而是因为飘了点毛毛细雨。篮球队的训练还是照常,即使取消,成溢也会一个人跑去铭实。云襄站在自行车棚边那条狭窄的小道上,一直等到他们练习结束,等到成溢一个人走过来。
成溢没有撑伞,也没有急匆匆地跑着,这种毛毛雨,他一点都不介意。
“成溢!”等他走近了,云襄才从高出一节的台阶上跳下来,自然而然地把雨伞高举起来,给没有撑伞的成溢一点庇护,“不赶时间的话,我有几句话要说。”
那是她第一次喊出成溢的名字,不像是在叫他,像在给自己打气。
成溢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甩了一下套在指间的自行车钥匙,没有开口,只是眼神回应了她一下,这样的场面他大概见多了。
而对云襄来说,却还是第一次,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了不平等的位置上。
因为不平等甚至无法沟通,怎么谈喜欢呢,她多少也是明白的。
“那个…我是想说。”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成溢不笑的时候,永远是剑眉微蹙,看起来真的有点凶,这让那些即使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的女孩依然不敢直视他的脸。而现在她已经比大多数跟在成溢身后的爱慕者都要勇敢了,“上次看到你和谷小屿打球,你打得真好。”
成溢没有对她的拐弯抹角感到诧异,礼貌地点点头,说:“嗯,谢谢。”
他大概连这样的情节都见过很多了。
“还有。”云襄握了握手里的伞柄,要把雨伞举过成溢的头顶真是要她有些为难,所以她又走上台阶,让自己的手臂没那么酸。
成溢看着她的动作,依旧没有表情,但很善解人意地说:“不用给我撑了。”
但云襄好像没听见一样,固执地把伞下的空间平分给他。
“还有,其实我想说,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我挺喜欢你的。”那种一眼就能捕捉到的怯意和紧张,她索性全盘托出。
但成溢还是那副表情,好像他们谈论的根本就是别人的事情,既没有觉得是玩笑,又好像也没有当真。
“谢谢。”他说。
“不客气。”她居然也就顺着这么回答了。
按理说,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她好像都不紧张了,心跳也恢复了正常,直到成溢主动从伞下走出来,问了一句:“你好像是湖人的粉丝吧?”
“不是。”云襄点破那日自己拙劣的谎言,说,“我不看nba的。”
成溢“哦”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说:“我得走了。”
云襄换了只手撑伞,总算是可以活动一下酸胀的手臂了,他看着成溢的背影,忍不住说:“有点不大礼貌,但我真的很好奇,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成溢飞快地打开车锁,踢上支架,然后骑上车到她面前,没有满足她的好奇心:“天黑了,最好打车回去。”
“上次谢谢你。”云襄松了口气,同陌生人交谈结束一样地跟他说,“雨天也最好别骑车。”
那天她验证了,谷小屿没有骗她。
她也反应过来,其实在之前自己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关切和注意,成溢应该都有察觉到吧,他又不是木头人,毫无回应应该就是答案。
那时候学校里喜欢他的人真是不少的,到了高二高三就更多了。会有女孩在节日乐此不疲地给他送信送礼物,也有像她一样不知道是胆大还是一时头脑发热的姑娘,上来就对成溢表明心意,而这些人的结局往往也可以从她身上窥得一二
——成溢不以为意又好像给足面子的拒绝让她最终也沦为了想想作罢的大多数。
高一开始的时候她坐在金满身后,几乎可以听到他们的一切对白,但从来没有参与的理由。
成溢高中的球衣号码就是二十三号,到了大学也是,那时候金满和他讨论球赛,说到谷小屿的时候又顺便问起他:“那你为什么是二十三号?我猜你偶像是乔丹。”
乔丹的神话对成溢来说实在有些遥远了,他扯了扯胸前的球衣扇风说:“随便拿的。”
在成溢面前,似乎所有的仪式感都是多余的,任何的揣测也都没有必要,所以她默默换回了原来的红色水杯,让这段未被揭穿的迎合不了了之。
说真的,都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但云襄此刻回想起来,却轻轻笑了出来。
车厢前的厕所门打开了,成溢从里面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又不拘小节地往两边裤腿上一擦,慢慢悠悠地走回来。云襄低下头,这种擦肩而过的游戏,也是她的拿手活。
成溢礼貌地让外面的人让了让,然后回到靠窗的座位坐好,带上耳机闭着眼睛休息。今天的比赛,他作为新生三节就砍下了三十七分,现在估计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理会什么别的事。
云襄从座位间的缝隙中看着他,她突然想起来,这样的窥探几乎占据了她高中三年。
她明明已经表过白了,却还跟个暗恋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不甘心也不知所措。
和成溢表明心意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成溢的地方。
那个狭窄的自行车棚边,最多也只容得下两个人并排站。她第一天来这个陌生的南方学校,就在这样一个略显局促的场合撞见了自己高中三年最大的偏执。
成溢带着耳机从拐角骑过来,即使到这么窄的过道也不肯下车推着。他骑的是那种在野外公路上见到的软尾三地车,黑色涂漆酷得不行,但车头挂着的篮球包边居然绑着一串粉红色的铃铛,这个如果出现在语文课本里,是一定会被拿来大做文章的,语文老师一定会要求对主人公的人格进行大胆剖析。
云襄走到绿化台阶上给成溢让道。
“谢谢。”他居然在掠过她的一瞬间说,云襄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成溢在离隔离栏杆还有几毫米的距离紧急刹车,然后慢吞吞地跳下车,慢吞吞地踢下支架,最后再慢吞吞地按下车锁。云襄站在台阶上看得目不转睛,她甚至准备了一下,一会儿成溢过来的时候,应该怎么和他搭讪。
但成溢只是抱着他的篮球包从她面前走过,没有多余的目光给她。
那声“谢谢”,只是出于本能。
后来,云襄被分到了二楼的文科班,窗外就可以看到那条自行车棚前的小道,有时候不骑车的谷小屿还会在那里等成溢慢悠悠地锁车,但大多时候,他都是抱着球一个人。
她从自行车棚一直窥视他到球场。
高中成溢的每一场比赛,她能去的都去了,比赛去得多了,自然是可以在体育馆碰上的,但都是那种合乎情止于礼的交会,对增加她在成溢心里的印象大概一点帮助都没有吧。
毕业前那场在省外的联赛,她更是瞒着老师家长,坐了两个小时高铁跟去的。
成溢当然不知道观众席有他的一位老同学在,但那场比赛,他下场的时候坐在哪个位置,穿什么样的外套,鞋带有没有散,这些云襄都一清二楚。
边上对手学校的女生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中的横幅,就凑过来说:“你们的二十三号笑起来真好看。”
但她只说:“他今天新鞋子真好看。”
毕业大家的聚会上,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躺在书包里了,却没有和别人说。
她拼了命地想和成溢考上同一所大学,最后终于得偿所愿,家里人希望她能去首都的学校,但她就是硬着头皮填下了z大。
那个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愿以偿还是得不偿失,只知道她偏执地制造了和那个每天满头大汗从窗外经过的男孩,唯一的不约而同。
为了验证成溢究竟是几点钟开始早训的,她这个起床困难户还曾经特意抽了一天起得特别早,但赶到学校的时候,成溢的自行车已经安静地摆放在那里了,所以她还是不知道,成溢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
说起来那天她还碰到了改行当陪练的谷小屿,金满说过,谷小屿不管是不是正式队员,早训一直是不怎么准时的。
谷小屿看到云襄,得意地指着手腕上的表盘说:“我今天还早到了好几分钟!”
但他换好球衣的时候,成溢已经热完身开始投篮了,谷小屿沾沾自喜的这个早晨,对成溢来说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早训。
“成溢那个人啊。” 她如果和别人说起来,一定会说,“我确实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喜欢上他的没错,但如果说喜欢他只是因为他长得帅会打球的话,真的太没有礼貌了。”
车到站的时候,她特地最后一个才站起来,保持着能看见成溢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金满的电话突然进来,她对八卦的嗅觉一向灵敏:“你坐高铁去哪儿了?看到谁了?”
云襄放慢脚步,目光依然紧锁前面的身影,压低声音说:“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成溢在同一辆车上。”
金满这个知情人,后来再也没有劝过她死心,这大概也是她即使嫉妒也没办法滋生恶意的原因。
——她其实一直很羡慕这个幸运的小女孩。成溢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却会主动地笑着捉弄她。每次看到金满被激怒后着急跳脚的模样,还有成溢满眼藏不住的笑意,她都是羡慕得不得了。
“哦,我想起来了,今天他们有四强赛。”她在电话那头大叫。
“是啊,赢了。”云襄深呼一口气说,“成溢一个人就把对面给打懵了。”
她们很久没打电话聊天了,所以找到机会就一路聊着。金满自顾说个没完,说完了谷小屿又开始说温昶,最后甚至把数学老师二婚的事都八卦了一遍才把话题顺回来,问她:“你到了吗?”
“快了,刚出地铁口。”云襄说。
“那成溢呢?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坐了同一班地铁回学校。”云襄抬头看了一眼路灯,不自觉地笑起来说,“但是我怀疑成溢是不是没有自己坐地铁回学校过,他为什么不在壶口站下地铁坐公交,而是选择走路回去呢?”
“可能吧,成溢就是奇奇怪怪的。”金满在电话那头满不在乎地说。
云襄看着前面那个双手插兜,不急不慢的男孩,比起毕业体检表上那个196.8的身高好像又长了一些。那个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挂着不修边幅的衣着,还有换下球衣后就不苟言笑的成溢,看起来和别人口中那个完美的天才球员好像没有半点关系,但就是印在心里,怎么都刮不掉。
这不是她第一次体会了,可总归没有什么道理可以阐明。就像毕业前,在球队散场后,她一个人在体育馆里,笨拙地学着她偷窥到的成溢的姿势投篮,虽然一个都没投进,但她还是投了好一会儿。
从壶口站到学校二十分钟的路,云襄希望它长一点,再长一点。
谷小屿以前一直喜欢开玩笑地喊她“女侠”,后来连金满也会有样学样地跟着叫,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她不是。
想到这里她更加觉得憋屈起来。
头顶路灯昏黄的光让漂浮在下面的尘埃一目了然,云襄突然决定,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要故作轻松地跑上去跟成溢打个招呼,不管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至于说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不是特地跨越一座城市去看他打比赛,也没有小心翼翼地尾随他一路,一切都只是碰巧,是她不小心的撞见而已,然后理所当然地又不小心回味了一下那样近在咫尺的少年情怀。
或许对像自己一样的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有这样的一个男孩,他存在,就够了。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当初的错解。喜欢之后不是恨,只是得不到的痛苦罢了。她一直想象着拥有他的人生是什么样的,虽然她永远无法知道答案了。
但到目前为止,一切好像都还不错。这么多年了,再怎么样,那点不甘心也该安分了。
走在前面的成溢突然停下来,踢了踢右脚,然后蹲下去,在昏暗中凭直觉系上鞋带。
“成溢这个人啊。”云襄也跟着他停下来,对着电话那边的金满说,“以前觉得能和他谈场恋爱一定青春无悔,后来懂得了他也有对热爱事物不可挫败的毅力与坚韧,也明白了,我过好自己的人生就是对这份感情最大的交代。”
一见钟情本来就是有风险的,不确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不确定他会不会喜欢上自己,甚至不确定自己的喜欢能持续多久,但到目前为止都还不错,云襄想,一切都还不错。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