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有如获新生的痛快感，但如释重负是真的。
  我身边所有人都开始对高考这件事避而不谈，我更是首当其冲地连准考证都弄丢了，避免那种现在稍微想一想就会改变定局的错觉。
  狂欢了两天后，大家依然该干嘛干嘛。
  成溢回到队里恢复训练，他还有最后一场比赛要打，而谷小屿义不容辞地就成为了最佳陪练，从前这对锋卫黄金搭档现在依然默契十足。
  毕业典礼办在了考试后的第五天举行，好巧不巧地就碰上了成溢他们和省实验的决赛，我和云襄算了算时间，如果领导不拖拖拉拉，我们勉强还能赶上下半场。
  虞美人原本是学生代表，但她早就走了保送的捷径，这会儿已经飞到国外去逍遥了。这活终于在高中的最后一刻落到了谷小屿头上，但他作为球队真正的最佳第六人，毫不犹豫地就推给了陈畅，理由是：我没经验。
  这天我们站在操场上暴晒了三个多小时，再多的心潮澎湃这会儿都蒸发得无影无踪了，陶乐一直看着表，我也心不在焉地一直往铭实的方向瞟，终于在校领导宣布放气球的时候从萎靡不振中解脱出来，拔腿就往铭实跑。
  没有哪场跟省实验的决赛场馆里是人少的，我好不容易挤到看台边，抬头一看大屏幕，最后一节只剩了三分多钟，而那个比分简直让我梦回2016，两分的落后真像老天爷认真地开了个草率的玩笑。
  谷小屿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我身边来的，身子一俯，双手撑到栏杆上，看了我一眼又立刻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赛场。
  我抹了把鼻尖的汗说：“你还笑得出来。”
  他不以为意地说：“怎么，你难道还哭得出来？”
  我赌气地别过头，刚好看到急匆匆跑过来的云襄，赶紧朝她招了招手，又把谷小屿往边上挤了挤，给新来的腾出来一个空位。
  云襄跑过来，往栏杆上一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还好赶上了。”
  谷小屿看了眼比分，笑了笑安抚她说：“这三分钟还有的打呢。”
  云襄眯起眼去场上找成溢，当着谷小屿的面居然也不避讳起来，直接点名道姓地说：“成溢他今天怎么没带护腕啊。”
  我仔细看了眼，还真是。
  谷小屿说：“成溢比较奇怪，他带护腕容易影响投篮手感。”
  我盯着那颗像黏在他手里一样的篮球说：“好了，被你们队长一指导又打回单机篮球了。”
  谷小屿立刻跳出来反驳我说：“你以为他单打独斗的时候心里只是想着自己的数据好看吗。”
  我故意拿肩膀撞了他一下，气狠狠地说：“能不能不要老拆我的台，你现在越来越过分了。”
  一中的最后一个暂停哨响起来，因为那两分一直追不上，江老师不得不把他们叫下场，重新布置一个背水一战的战术，看着就非常悲壮。
  这个空档谷小屿居然还挤着人群跑出去买了三瓶水回来，我艰难地撑着手帮他保住那个空位，差点没被边上人的眼光挤兑死。
  暂停时间结束，两边的球员陆续上场，成溢拿边上的毛巾擦了擦鞋底，然后又弯腰调整了一下护膝，最后一个才走到场边的位置发球。
  但这个战术显然不那么奏效，对面已经开始全场紧逼，既针对了我们相对薄弱的后卫线，也牵制了成溢打快攻。
  大前锋一个跳投没进，又丢了前场篮板，对面的邱行立刻接球下快攻，但好在被铜墙铁壁一样的涂源西跳起来冒下，球权又交回到我们手中，接着你来我往地打了四分球。
  时间还有一分多，后卫突然失误被对面断了球，中锋防守又被吹了一个犯规，给对面送了个2+1，分差一下子就从两分拉到了五分。
  我和云襄一下子心灰意冷，只有谷小屿还面不改色地捏着水瓶看场上的动静。
  已经没有暂停可叫，无论如何都只能一闷头打到底。
  最后三十几秒，两边都开始毫不客气地使用犯规战术，成溢刚接了一发底线球，就被对面连人带球撞了出去。
  还好是控制在安全范围内的肢体接触，他被涂源西扶起来，很快地完成了一发罚球，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俯下身张开手臂虎视眈眈地盯着准备接球的邱行。
  省实验这下带着四分的优势，有意放慢节奏想打满二十四秒，但高二那个控卫没让他们得逞，很快断掉了他们的球，一个几乎半场的传球送到了成溢手里，这时候涂源西已经快速转身回到底线，两个人不知道达成了什么默契，成溢一个背传，然后我们那个大中锋居然用一个极其难看的投篮动作把球在三分线外送进了篮筐。
  没人能料到这个出手，我猜这种时候，就算是兰宇宽和谷小屿也不一定敢冒这样的险。
  场子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但对面拿下球权立刻下快攻，成溢一个阻挡送出去一记罚球，又顺利地把球权拿了回来。
  我正激动地拍着栏杆，云襄突然拉着我看了一眼时间，刚好停在了五秒。
  我还没来得及说句鼓舞士气的话，后卫就在哨声中接下底线球，飞快地带到前场交到成溢手上，但对面已经全心全眼盯着他一个人，三面包夹下内线强投个两分几乎没有胜算，传球也没有出路，时间以毫秒为单位在走着，我捂着胸口，赶紧自己的这会儿的心跳甚至也可以以毫秒来记了。
  最后两秒，成溢突然拉开到线外做出一个传球的动作，其他几个防守队员都被他骗到了，甚至连队友都已经调整动作，略显犹豫地做出接球的准备，只有邱行跟上去，高跳起防守。
  最后一秒，场上没有一个位置是绝佳的投篮点，甚至一些人已经开始提前叹气。有一瞬间出奇得安静，邱行跳起来，成溢在狭窄的动作缝隙和紧逼的时间里选择起跳出手。
  这看起来无奈到都不像是一个选择。
  时间走尽，哨声响起，他也三分出手，动作扭曲得不比涂源西好看到哪里去，但是球进了。
  谷小屿在我身边率先欢呼起来，压哨绝杀，他赢了，他们赢了。
  我半晌都难以平复心情，在一片欢呼声中感叹说：“刚刚那个出手太悬了，我以为会是个三不沾，但偏偏进了，真是老天有眼。”
  谷小屿兴奋地高举双手，侧过头来跟我说：“其实有些焦灼的时刻，进攻的合理性都要抛之脑后，你看内线无论如何也打不进去，最后关头小分差的落后就需要有人站出来，用一个强投的三分来力挽狂澜。”
  “就是说嘛，自信心这方面，成溢肯定是一点就通的。”我扯着嗓子跟他边比划边说，“这是不是你们队长教的，成溢从他那里学到了敢于承担关键球的勇气。”
  谷小屿歪了一下脑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说：“明明是从我这里学的。”
  我想了想说：“瞎掰，他只从你那里学到了骚气的传球。”
  他不置可否地耸了一下肩，看着球场上庆祝的队友们一脸的迫不及待。
  我推了推他说：“你下去吧，我刚一直没说，快被你挤死了。”
  他这下二话没说，把水瓶往我怀里一扔就挤着人群跑下去。
  成溢和涂源西一人一个三分在最后时刻拿下这场比赛，这会儿头都快被队友敲晕了。
  云襄在边上已经喜极而泣，我急忙忙摸了摸口袋，但没有纸，只好空口劝她说：“你别哭啊，我怕。”
  她两只手抹了抹眼泪说：“我是高兴的，你还不让我哭。”
  我上身往后一躲说：“那我也怕。”
  她自顾哭哭笑笑了几秒钟，然后一把抱住我说：“小满，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我轻拍她的背安抚说：“哎呀，可是和他谈恋爱可能也没那么好。”
  云襄直起身子，两只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拉开一个距离，气呼呼地说：“那跟谷小屿谈恋爱有什么好的。”
  她突然提到谷小屿把我吓了一跳，一下子口不择言道：“肯定比成溢好啊，至少气氛好。”
  我跟云襄从铭实挤出去的时候球队一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谷小屿的电话突然打过来，让我去校门口跟大家汇合，一起出去庆祝。
  云襄这会儿还没有从刚才的悲喜中缓过神来，赌气地拿肩膀撞了我一下，委屈巴巴地说：“这个时候说句好听点的都不会，也就谷小屿会喜欢你吧。”
  还真是，但也不错。
  我们走到大门口，看到眼熟的那群人已经围着聊天打闹了。
  突然有人踮起脚指了我一下，前面的谷小屿立刻回过头，身后随之就响起了一片起哄声。
  他笑起来摸了摸后脖子，然后在一片口哨声中面不改色地朝我走过来。
  我也大步走上去，不知道谁扔了个刚才毕业典礼没放走的气球过来，我伸手想抓它下面的绳子但没够着，谷小屿一抬头，伸手都已经抓到那根绳子，想了想却又松开了。
  “喂谷小屿。”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颗粉红色的气球在我眼前飞走，想计较却心却戛然而止。
  因为粉红色的都是对的。
  “谷小屿。”我抬手遮了遮阳光，笑起来叫了他一声。
  他耐心地看着气球彻底消失在天幕中才低下头，懵懵地发出一个鼻音：“嗯？”
  我看着他，诚恳又得意地说：“有你在真好。”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