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县城。
  一栋普通宅院里，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人侧躺在床上，面朝里，睡着觉。
  蓝色粗布衣裳的少年，熬完早饭后，走到侧屋，开口喊道：“老乞丐，快出来吃饭了”
  早饭很简单，就是一小把面粉掺和着一大锅水，熬成一锅淡浆糊，县官大人给他们发一袋救济面粉，虽然不多，但是，只要不染上瘟疫，就还能够撑过去。
  见老乞丐没有动静，张小易眉头微皱，平常老乞丐一听到吃饭，可是兴奋的立马从床上爬出来，今日怎么没动静，难道是睡得太死了。
  张小易又喊了几声：“老乞丐，老乞丐，快起来吃饭了”他走到床榻，伸手将朝里侧躺的老人翻了过来。
  老人满脸通红，闭着的双眼，眼睑上粘连着眼屎。
  小易紧张的问道：“老乞丐，你怎么了？”
  老人张着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眼睛因为粘连着眼屎却是怎么也睁不开。
  张小易伏下身，耳朵凑到他的嘴旁。
  微弱的声音：“水，水，我要喝水”
  “喝水是吗？你等着”张小易赶紧跑到厨房，拿起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进来。
  他将水瓢送到老人的嘴边。
  “咕噜咕噜”老人慢慢的喝着。
  老乞丐喝完了水，身体总算才有了一丝气力，他试图睁开眼睛，因为眼屎很多，粘连的也很牢固，所以总是睁不开
  少年放下水瓢，伸手一点一点拨弄着粘连着老人眼睛的眼屎。
  一点一点的拨，小心翼翼。
  随着少年的动作，老乞丐的眼睛缓缓地睁了开来。
  “老乞丐，你的脸怎么这么烫啊”张小易讶异的说道，心中隐隐的涌出一抹不安，他赶紧摸了摸手脚，具是无比的灼热，就像是在火炉烤一般。
  少年心急如焚，他一把将老乞丐扶起，神色有些惶恐的安慰道：”老乞丐，你会没事的，我带你去看郎中“。
  老人抬起手，颤颤巍巍的要将少年推开，口中有气无力的推脱道：“你离我远点，别管我”。
  少年斩钉截铁的说道：“不，我要管你”
  老人吃力的抬了抬眼皮，踹着粗气：“我已经染上瘟疫了“。
  少年点了点头：“我知道”
  老人语气中含杂怒气：“那你还碰我，你不想活了”。
  少年坚定的说道：“我不怕”他上前就要将老乞丐扶起。
  老乞丐毫不留情的又将他推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可我怕”。
  少年愣住了，被推开的手没有再向前伸去。
  老人眼中含泪：“你还个孩子，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不想你死，你懂吗？”
  少年默不作声。
  老人抹了抹眼泪，看着跟前的少年，他将埋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小易，当年我依然还住在那个破城隍庙里，那记得那个下了一夜大雪的早上，遵照每年下完雪的习惯，我都会早起，到野外捡一些冻死的小野畜，有时候运气好，可以饱餐好几天。那天我杵着一根竹杖，踏着漫漫大雪出了门，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那天，我的运气真的很好，捡到了獐子，兔子还有野獾，加起来足足有七八只“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抹喜悦的笑容。
  老人继续说道：“捡到这么多的野畜，我便打算回去了，可在返回的途中，突然有着一阵阵的光芒荡起，我好奇心大起，踌躇之下，还是小心的走了过去，待近了时，我吃了一惊，手上的野畜都掉了下来，你知道我见到了什么吗？“
  张小易摇了摇头。
  老人咽了口唾沫，笑意玩味地说道：“我见到了一个被四五头死獐子围拢起来的婴儿，奇异的光芒从婴儿身上散发而出，婴儿眨巴眨巴眼睛，见到我，居然笑了，一生不曾娶妻的我又惊又喜，我打量了四周，心想莫不是被那个狠心的人家遗弃的孩子，但四周除了自己的脚印，白茫茫一片，我看着那几头死去的獐子，小心翼翼的将那个婴儿抱起，不曾想这一抱就是十五年“。
  少年皱起了眉头，他试探性的问道：“那个婴儿是我吗”
  背靠着床头的老乞丐轻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少年先是讶异，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从记事起就同老乞丐相依为命的他，就算知道了自己襁褓时候的事又能如何呢，还不是照旧过日子。
  张小易心一惊，他望向了老人，急切说道：“老乞丐，快起来，我扶你去治病”。
  老乞丐吃力摆了摆手，坦然地说道：“每天都有那么多的尸体从城里运出去焚烧，如果能治的好，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少年一愣，呆呆地站在原地。
  老乞丐望着面前的少年，两眼垂泪：“老乞丐我，一生不曾娶妻，也无儿无女，能够遇见你并将你养大，这就是上苍对我最大的恩赐“
  老乞丐艰难地扬起头，看着帘账顶部，笑着说道：”以前总想着有一天能够出去行侠仗义，能够看看外面的天地到底有多大，就算是出去乞讨也行，只是每次看到你对我咧着嘴笑，我躁动的心便莫名的安分下来“。
  他脸上流下两行热泪，扭过头：“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因为我舍不得你，我想看着你娶妻，看着你生子，看着你能过正常的平民百姓的生活”。
  少年驻足原地，泪流满面。
  老人身体微微前倾，脸色带着恳求的说道：“你能，你能叫我一声爹吗？”
  少年扑通跪地，热泪盈眶地喊道：“爹”。
  老人满心欢喜的应道：”诶“
  轻应声落下，老乞丐脑袋一歪，吃力抬起的眼皮终于垂下，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少年再次的连连喊道：“爹，爹，爹”
  可是，这次没有回应。
  张小易抬起了头，望着两眼紧闭，安详离去的老人，他扶身在地，失声痛哭。
  在堂屋门外响起了一道淳厚的声音。
  “阿弥陀佛，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施主为何要如此痛哭呢”
  张小易迟疑了一秒，忽然他眼睛一亮，发疯似的跑了出去。
  他跪在驻足站在门外的和尚面前，苦苦地恳请道：“大师傅，求求你救救老乞丐，不，是救救我爹吧，救救我爹吧，求你呢，我给你磕头了”
  胸前挂着佛珠微胖和尚，赶紧将少年搀扶：“施主，使不得”
  少年面露喜色的说道：“大师傅，你能救我爹？”、
  微胖和尚摇了摇头，淡然的说道：“施主还是尽早通知官府，将尸体送去焚烧吧”。
  张小易身体一颤，两眼瞳孔陡缩，几秒的呆滞，他艰难了扭过头，望了望屋内，想起爹刚才所说的话“想出去行侠仗义，想看看外面的天地倒地有多大”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在少年的脑中。
  他依然跪在地上，抓着微胖和尚的衣服，恳请道：“大师傅，你能不能将我爹带到一处单独的地方焚烧”
  少年怕大师傅会拒绝，又急忙说道：“我爹生前最大的心愿，是希望自己能够去看看外面的天地，现在他走了，我这个儿子理应帮他完成这个心愿，如果把他送到官老爷的地方焚烧，到时骨灰就会同别人的混在一起了，所以，我想带爹去一个单独的地方焚烧”。
  穿着无垢衣的微胖和尚陷入沉思。
  看着对方沉思的模样，张小易赶忙连连磕头：“大师傅，求你了，求你了”
  微胖和尚叹了一口气：“和尚，答应你就是了，快起来”他俯下身，将少年扶起。
  张小易眼中含泪，感激道：“谢谢，谢谢大师傅”
  两人走进了屋，张小易刚要将老乞丐背起，微胖和尚将他轻轻推开：“让贫僧来吧”
  张小易吃惊的说道：“大师傅，难道你不怕感染到瘟疫吗？“
  背起老乞丐的和尚，微微一笑：“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活法”。
  少年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和尚伸出一只手：“把手给我”
  张小易愣一愣，伸出了手，
  “等一等”少年忽然开口道，他跑开，从厨房找了一个坛子，抱了过来。
  和尚脸色恬淡，握着少年手再次说道：“把眼睛闭上”。
  少年没有说什么，而是谨遵大师傅的话，缓缓地闭上的眼睛。
  不过三秒短暂时间，温纯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以睁开了”。
  只觉的耳旁瞬间有呼呼风声吹过的少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这一睁，脸色大变，周围的景象完全变了，此刻，自己正站在一处荒野之中。
  他咽了口唾沫，想要问些什么。
  和尚已将老乞丐放下，去捡干柴和枯草了。
  张小易忍住了心中的疑惑，也开始拾捡焚烧用的柴禾。
  一番拾捡下，干柴和枯草平铺堆放好了，和尚将老乞丐放在上面，伸出一指，“噗”的一声，指尖冒出火焰，对着柴禾堆一点，熊熊火焰大起。
  看着大师傅指尖生火的举动，张小易心底震惊。
  少时，火焰减弱，焚烧殆尽，少年走到焚烧遗留下来的灰烬上，将之一一用手捧起，放人坛中。
  装好骨灰，用红布塞好，张小易小心翼翼的抱着。
  项带佛珠的和尚开口问道：“要回去吗？“
  张小易摇了摇头。
  和尚继续问道：“那你打算往何处去？”
  张小易再次摇了摇头，手掌轻轻抚摸着骨坛，像是抚摸着全天下最珍贵的宝贝。
  微胖和尚轻叹了一身：“唉，众生皆苦，倘若你愿意，就跟着贫僧吧”。
  和尚转身，缓缓的离开。
  张小易眨了眨眼，看着大师傅的背影，迈起步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