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年，夏。
  距首辅大人张居正病逝，已过去三个月了，想当初抬灵棺下葬时，可谓是举国悲痛，百姓自主披麻戴孝，十里送别，掩泪相泣，满朝官员也是一路相随，就连当今最年轻的天子，也是亲自为老师扶灵，并赐自己老师谥文忠，赋上柱国，荫其长子为尚宝司丞。
  但是，任何的悲痛都是经不起时间的推敲，三个月的时间，人们都已经恢复到往日的生活中，满朝官员也在格尽职守，新任的首辅大人有条不絮的接替着老首辅大人的工作，一切似乎都回到正常的轨道，似乎都没有改变。
  今日还是像往常一般在太和殿早朝。
  当今天子，才过及冠之年的年轻皇帝一身龙袍，高座金龙宝座，意气风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满朝文武大臣齐齐跪地，叩首拜迎。
  “众爱卿，平身”年轻皇帝中气十足的开口道。
  “谢皇上”众文武大臣纷纷起身。
  年轻皇帝面色儒雅，目光平静的打量着下方文武大臣，率先开口：“朕，昨日收到一封来自陕西道御史扬回知的奏折，这里面梳列了很多”说道这里皇帝略作停顿，缓缓地说道：“梳列了很多弹劾张居正的罪状，”。
  闻言，文武大臣面面相觑，沉默无言。
  年轻皇帝微微一笑：”冯保“
  ”奴才在“侍立旁侧的紫蟒袍服太监恭声道，语气中带有一丝诚惶诚恐。
  年轻皇帝眯着眼，依然保持着微微一笑“你将这份奏折的内容大声念出来”
  紫蟒袍服太监接过奏折，双手有些颤抖地打开奏折，他咽了一口唾沫，吐词竭力保持清晰得念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陕西道御史杨回知弹劾前任首辅大人张居正，在此列下九罪状，以证臣心：钳制言官，蔽塞朕聪，专权乱政，谋国不总，贪污受贿，作风糜烂，藐视纲常，目无情礼，打击异已，愿陛下聆听臣心，铲除奸逆，以还我大明王朝大平盛世“。
  年轻皇帝没有坐任何的评价，也不恼，而是温言问道：“众位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文武大臣具是默不作声。
  而朗声念出奏折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此刻已是胆战心惊，从小看着年轻皇帝长大的他，在皇上直接叫“张居正”字，而非“老师”二字时，他心里便明白“天要变了”。
  短暂的沉默。
  一个佝偻着腰，白发苍苍的男子，跨出班部，作揖恭声道：“启奏陛下，臣有奏”
  年轻皇帝轻移了一声，目光打量着跨出的户部尚书，神色中带有出奇的跃跃欲试。
  官居正二品的户部尚书李植，舔了舔舌头，润了润嗓子，有条不絮的开口道：”前任首辅张居正张大人风风火火施行的新政变革，虽有成效，但弊端也大有，张大人的改革务为烦碎，清丈土地是增税害民，实行一条鞭法更是有违祖制，而最可恨的是他曾下令拆毁全国书院，并禁止心学的传播，这分明是要断绝我大明的文脉啊，望陛下明鉴“
  老人两眼垂眼，慷慨激昂，重新施了一礼，回到班部。
  一人行出班部，施礼道：”陛下，臣有奏“
  ”哦“年轻皇帝眼睛一亮。
  身居吏部右侍郎的江东之，先是义正言辞的痛骂了一声道：“张居正乃假勤俭，真奢侈，假清廉，真腐败的大伪君子，生前曾坐在着由三十二人共抬的华贵大轿，风光无限，意气洋洋，是乃我朝之奢侈的源头，望陛下明察“
  言毕，江东之施了一礼，退回班部。
  刚回班部，又有一大臣几步跨出，恭声诉说，其言辞内容也是弹劾张居正的。
  一时间，满朝忠义，正义滚滚，许多大臣都将矛头指向了前任首辅张居正，从那封出自陕西省御史的奏折开始，满朝激起千层浪，而让人例外的是，备受张居正栽培的两位大人却全程屏气凝神，不发一言。
  一个是高居礼部右侍郎和东阁大学士的申时行，一个是接任文官首辅的张四维。
  最后，倒是位居文官最后位置，户部主事海瑞，站了出来，说了一番与大众不同的话语：“张居正本人虽然确有瑕疵，但是不能因人责事，他的一条鞭法自推行以来，也真正做到了田不荒芜，人不逃窜，钱粮不拖欠，从而赋税增多，我朝国库才得以年年富足，吏治的考成法，更是让朝廷发出的政令得以“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新政变法的推行都是为了富国强兵啊，请皇上明鉴，请各位大人深思“
  海瑞没有直接的反驳任何人，也没有赞扬成为众矢之至的张居正，而是将重心转移到新政法规上来，因为他心里明白，只有新政变法才能地改变大明王朝的现状，而张居正如何，他管不了，也不能管。
  高座龙椅的年轻皇帝从大臣禀奏时，就没有开口，直到现在也是一言不发，脸色恬淡，眯着眼，静静地望着下方的文武群臣。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独有一轮明月高挂当空。
  海瑞大人的府宅庭院里，有两人坐在石头凳上，就着一盘花生米，举杯对酌。
  一人是今日在朝堂之上朗声执言的海瑞，还有一人便是备受张居正器重的东阁大学士申时行。
  申时行拿起酒壶，给对方倒了一杯酒，眯眼笑道：“今日，大人在朝堂所言，当真是令人赞叹”
  海瑞握着倒满了的酒杯，仰头饮下，不咸不淡道：“我没有申大人那么好的耐心”
  申时行讪讪而笑，见他酒杯空了，又为他倒了一杯酒。
  海瑞摆了摆手，冷声道：“好了，别在献殷勤了，你什么都好，可我就看不贯你这软腻腻的作风”
  申时行怔了怔，痴痴看着昔日一同求学一同投考，今日一同为官的同窗好友。
  海瑞瞪了他一眼：“看什么，没见过啊”
  申时行苦笑了一声，声音竟有些伤感的说道：“我是怕以后很难再见到你了”
  海瑞一愣，很快便恍然，他又仰头痛饮了一杯，脸色没有任何后悔之色的感慨道：“有些事，总还是要有人去做的”。
  申时行又为对方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满了一杯，然后，举杯道：“共饮此杯”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
  两人共饮
  虽然，申时行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海瑞明白，今日自己在朝堂这一番言论，对于自己本就不顺当的仕途无疑是雪上加霜，至少，朝堂是不能待下去了。
  饮完杯中酒，申时行轻轻放下酒杯，起身，走出几步，背对着海瑞，双手负后，仰头看着天上明月，他没来由的嗤笑了一声，缓缓开口道：“今日，当真是满朝文武皆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