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年，春。
  祥子县，陕西布政司的一座小县城，城镇繁华，秩序井然，百姓安居乐业。
  繁闹的长街，贩夫走卒，商旅行人，络绎不绝，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卖炊饼，刚出炉的大炊饼”
  “糖葫芦，糖葫芦”
  “姑娘，来看看胭脂吧，上好的胭脂”
  “白菜，新鲜的大白菜”
  “包子，热乎乎的大包子”
  当真是好不热闹。
  而在这条繁闹长街的西头方向，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蓬头垢面，双膝跪地，右手拿着缺了一角的瓷碗，眼神诚恳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乞求道：“各位大爷，好心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已经有三天没吃东西了，可怜可怜我吧“
  小乞丐一句又一句的重复着，眼神诚恳，语气悲凉。
  来来往往的行人，熟视无睹。
  闹街东头也跪着一个乞丐，是个皮肤褶皱的老人，他倒没有那么勤恳，口中念叨了一会儿，声音便越来越小，最后竟垂下了脑袋，呼呼大睡。
  红日西沉，夜幕降临，因为夜禁的缘故，街道上的贩夫摊主陆续收摊，行人渐渐减少，盏盏烛灯点燃。
  街道上，一老一少两乞丐，赶着城门未关之际，出了城，一同走到一里外的破城隍庙。
  祥子县外，有两座城隍庙，一东一西，东边是新修建的，西边则是废弃的，原本西边这座是要拆除的，但是县官大人得知有两个乞丐居住在那里，悯其可怜，便搁置了下来。
  西头城隍庙很破旧，大门早已没有，窗栏破损，庙顶塌陷了一大块，房梁上遍布着蜘蛛网，庙中供奉的神像下面，铺有一层稻草，四四方方，上面还有几件破烂到令人作呕的棉袄。
  跨过门槛的老乞丐，轻车熟路般的走向稻草床，随意地躺下，伸了伸懒腰，心满意足地说道：“还是自家的窝舒服”。
  进庙的小乞丐放下手中的陶瓷碗，从紧挨着老乞丐的一张稻草床床尾，拾起了两块打火石，然后走到早上堆积好的柴禾堆旁，敲石生火。
  如今，还是春分时节，春寒料峭，寒气未消，到了晚上，更是地上冰凉，寒气逼人。
  “噗”火星蹿下，柴禾堆里，小簇的火苗慢悠悠的升腾，过了好一会儿，熊熊火焰燃烧了起来。
  生好了火，小乞丐将打火石放回原位，然后找了两根木条，就着自己的衣服擦了擦，随即从陶瓷碗中拿出了两个今日讨到的馒头，手持着木条小心翼翼地插进馒头。
  一根木条插一个馒头。
  最后，小乞丐拿着插有馒头的木条放到篝火上，手能生巧地烤炙了起来。
  一无所获四肢横躺的老乞丐，感受到火光带来的暖意，，不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皮耷拉，斜瞥了一眼生起的火堆，更加昏昏欲睡。
  片刻，小乞丐将一个烤好的馒头送到老乞丐的跟前。
  不用小乞丐开口，闭目休憩的老乞丐，鼻子陡然动了动，闻到扑鼻的香味，立马睁开了眼，兴奋地抓着插有馒头的木条，坐了起来，好似饿鬼投胎般的大口啃咬着。
  口中边咀嚼，边眉开眼笑地夸赞道：“小易啊，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地道了，这馒头烤的，不焦不烫，正合口，不错“。
  对于他的夸赞，小乞丐置若罔闻，拿起另一个烤好的馒头，慢慢地吃了起来。
  老乞丐倒是吃的很快，三下五除二便啃完了手中的馒头，完事时，还不忘伸出舌头，舔舔沾有馒头碎屑的木条，等木条被舔的沾满口水时，他余犹未尽的环顾四周，看到手中还有大半个馒头的小乞丐，咽了口唾沫，抹了抹嘴，嬉皮笑脸问道：“小易啊，这馒头是什么滋味啊？”
  看着身体前倾，眼冒绿光的老乞丐，名叫张小易的小乞丐顿时白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不是刚吃了一个吗？”
  老乞丐舔了舔舌头，再次强咽下一口唾沫，十分无耻的笑道：“刚才吃的太快，没尝出味道来，要不，你再给我一小块？”
  小乞丐毫不客气的拒绝道：“没有”
  被对方无情的拒绝，老乞丐不恼，也不死缠烂打，而是长叹了一口气，抽了抽鼻子，抬起手作着抹眼泪的动作，像个老妇人般自怨自艾的哭诉道：“唉，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把他从雪地里冒死抱回来的，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辛苦拉扯大的，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要老的了，也是，都怪自己老不死，在这里尽碍人家的眼，现在好了，饿死算了，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听着耳边的一声声哭诉，小乞丐深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出，然后掰下一半馒头，丢了过去。
  老乞丐双手伸出稳稳地接着，变脸很快，完全没有刚才的表情，笑呵呵地说道：“我就知道，我家小易最好了”。
  张小易白了他眼，十分无奈的说道：“你少恶心我就行”
  其实，小乞丐有时心里也是挺后悔的，当初自己为何偏偏被他抱养了，还一把屎一把尿的被他养大了，难道这就是不幸人家口中常说的“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小乞丐看了眼狼吞虎咽的老人，转过脸，干脆背对他，嚼着手中的馒头。
  又半个馒头下肚，蓬头垢面的老乞丐两眼盯着掌心犹如拇指盖大小的馒头屑，莫名的叹了一口气，扭过头，看向熊熊燃烧的柴禾，怔怔出神，感受着火光带给身体的暖意，老人感慨道：“这个冬天，我们总算是熬过去了”。
  小乞丐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口中依然咀嚼着馒头，只是视线随着火光转移向了篝火，眨了眨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