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氤氲，只有来回巡逻的士兵，敲打着咸阳城的地面，发出橐橐的声音。
  宵禁并非秦国独有，事实上，很早就有了负责宵禁的职官，譬如司寤氏一职，掌夜时，以星分夜，以诏夜士夜禁。御晨行者，禁宵行者、夜游者。其目的，一则是为了防火防盗，二则实则是为了防止有奸细或者敌军潜入城池，破坏城防设施。
  这种制度，应该说是起了一定作用的，只不过，若是奸细早就混入了城中，其意义就不大了。比如此时此刻，就有一个黑影，灵巧的在房脊间跳跃，若非间或白光一闪，恐怕没人能用肉眼捕捉到他，宛若一只灵狐。不一会，他就在距离咸阳宫不远处的一处房脊上停了下来，扯下自己的黑色面具，露出他硬朗的面容。玄禽长长呼了一口气，看着咸阳宫高大巍峨的宫殿，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忽然，身后清风吹来，落地轻盈，他悚然一惊，却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味道，他才定下神来，淡然说道：“没想到，大首领竟然也跟着我们，来到了咸阳。”
  那人虽然穿着夜行装，但是身材也被包裹的玲珑起伏，纤腰仅仅一握，飘扬的发丝被黑色的丝带束在了一起，虽然黑巾蒙面，但是眼神依旧犀利非常，腰间还带着一柄短刃，藏在鞘中，锋芒未露。
  “某之前也曾奇怪，以你的本事，断然不会因为搭救我们几个，而被赵军那几个小卒抓住，随后你就请求做那个叫孔深之人的奴仆，跟随他们来到了咸阳。”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眉脚上翘，虽然看不出其面容，却知道，定然是在冷笑了，“如今看来，你那日定然是故意被俘了，然后装成赵国人，潜入咸阳。而今夜又来到这里，想必，目的并不简单。”说着，她靠近玄禽一点，“莫非，你是想杀掉秦王，然后嫁祸给赵国人？”
  玄禽没有转身，这一路上，他并非没有感觉到异样，只不过一直以为是赵胜对他并不放心，才安排的眼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只是现在看来，这个人就是赤乌了。
  “大首领不也是一样吗？”玄禽面带冷笑，“大首领本就身手矫捷，也不会被轻易抓住，若非阿莺被俘，想必你也不会受伤被擒吧。”
  赤练一言不发的看着玄禽，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以大首领的性格，若是被抓住之后不思报仇，断然是不会驾驭住这么多手下的，何况这么多手下还都是男人。可奇怪的是，您既没有报复赵军，也没有刺杀侮辱您的孔深，反而潜入赵军之中，若说没有其他心思，某也是不相信的。”
  “如此说来，你我之间都有些秘密。”赤练丝毫没有着恼，反而略带玩味的说道，“不如你我交换一下彼此的秘密，何如？”
  冷风呼啸而过，城下的士兵恪尽职守，只不过他们显然想不到，这寂静的夜色中，还有其他人存在。
  “大首领说笑了，即便我说了实话，如何又能判断的出，您说的也是实话呢？”
  赤练脸色一红，她的确存了诓骗玄禽的意思，只不过如今被他道破，若非夜色掩盖，的确有些尴尬。
  “对于秦王之死，我是没有兴趣的。”赤练应道，“但是对于赵国的死活，你应该告诉我。”
  玄禽眉头一皱，旋即应道：“大首领在意的，应该是那位孔先生吧。”
  赤练没有应答。
  “这一点大首领断可放心，玄禽并非是那等知恩图报的小人。”他舒了一口气，“虽然某是故意让其抓获，却也感念其恩惠。即便赵国人被秦人抓获，某也会帮助孔深离开咸阳的。”
  赤练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准备离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对玄禽说道：“秦王守卫森严，如若不能一击即中，最好不要轻易潜入，否则......”她深深的看了一眼玄禽的背影。
  “放心，对于咸阳宫，某太熟悉了。”言语之中，多了些许的落寞。他的耳畔，又想起了那个雨夜，以及那个老人的身影。
  “那就好。”她不再言语，转身跳到另外一个房脊上，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玄禽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甚至没有去要求赤练，不要将自己的行为告诉孔深。并非是他对赤练有信心，而是他对孔深，有种别样的信任。
  咸阳城的驿馆在城东，这里不但远离秦国的“贫民窟”，反而最靠近秦国最富裕的地方，同样，这里的守卫也是最森严的。外围不但有秦国的士卒巡逻，里面，更是布满了赵国的士卒。
  豆蔻将房门关好，端着孔深的洗脚水走了出来。据说像他这样的奴婢，一般都要在主人旁边侍寝，最不济也要在房内的隔间里歇息。只不过孔深既拒绝了豆蔻侍寝的建议，也拒绝了季叔让豆蔻睡在隔间的建议，并给豆蔻安排了一间屋子。豆蔻这才服侍完孔深洗漱完毕，才从孔深房间里离开。
  赤练在房脊上又呆了很久，估摸孔深已经熟睡，这才等赵国的巡逻士卒离开不久，跳下房脊，走了进去。
  赤练走进房间，听到孔深已经打起了鼾声，知道他已经熟睡，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看一眼熟睡中的孔深，确认他的确是睡着了，便从怀中掏出一枚竹简，轻轻放在孔深的枕头旁边，刚一回头，手却不经意间碰触到了孔深的脸颊。
  她赶紧收回手，身形往后一缩，将自己尽量隐藏在黑夜中，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而孔深根本没醒，只是挠挠脸颊，然后猛地收回，嘴里嘟囔两句，转头又睡了过去。
  赤练心神镇定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碰到的，正是自己的杰作。虽然时间过去了很久，脸颊已经消肿，但是自己当时手劲挺大，到现在还有些淤青没好。所以自己一碰，孔深就感觉到了，而孔深下意识的动作，又让他平添了无妄的疼痛。
  她噗嗤一笑，继而又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趁着月光，看到他俊俏的脸上，还有一块淤青没有消失，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到了半路又收了回来。若非黑巾蒙面，想必白色的月光，都能看到她绯红的双颊。
  赤练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跟着孔深来到咸阳城。
  当初阿莺等人问她的时候，她只是说，觉得玄禽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孔深的奴仆，必然有奇怪之处，何况她本来就怀疑，玄禽有故意被俘的意思，是以这才混入了赵国的队伍之中。用她的话说，既是要探知玄禽的目的，又是要保护孔深，毕竟无论如何，是孔深放过了她们，万一玄禽真的是别有用心，自己还能劝阻一番。
  她看了一眼孔深的脸颊，当时听到他说自己“非人”时，的确有些气愤，后来想想，若非是孔深搭救，自己说不定当初就被赵胜下令毙命当场了。是以对孔深的感情，的确是有喜有恨，就像是现在。
  孔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的确不是被豆蔻叫醒的，而是他受伤的脸颊，再次唤醒了他的睡眠。是以一边摸摸索索的找着衣物，一边嘟嘟囔囔的咒骂赤练心狠手辣，下次见到，一定辣手摧花云云。直到，他看到了枕头旁边的竹简，还有一个小小的陶钵。
  他疑惑的捡起竹简，上面只写了四个字：身边有鬼。不得其解，然后又捡起那个小陶钵。打开上面的塞子，里面竟然是一团绿色的药膏似的的东西。他放在鼻子旁边嗅了嗅，一股清凉的感觉扑鼻而来。忽然心灵福至，用手小心翼翼的蘸了一下里面的绿色膏体，轻轻在受伤的脸颊上涂抹了一点，瞬间那火辣辣的疼痛感消失了。
  看了看药膏，又看了看那竹简，他喃喃的说了一句：“果然有鬼，还是个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