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函谷关下
作者:清平白鹭      更新:2021-06-14 09:09      字数:3110
  豆蔻用手帕裹着一个煮熟的鸡蛋,小心翼翼的在孔深红肿的脸颊上来回滚动。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孔深都能看到豆蔻脸上细小的毛孔,还沁着汗珠。时不时的抿一下红艳的嘴唇,估计和通红的俏脸一样,是害羞做出的下意识行为。
  孔深自己也不适应,按说他这种花丛老手,最不惧怕的就是这种小姑娘,甚至前世就曾经用一个apple就能全垒打。只是面对豆蔻,她也不过是个上初中的小姑娘吧。或许当初给她起名豆蔻,多少有点提醒自己的意思。
  “呃,还是我自己来吧。”孔深说着,就从她手中夺过鸡蛋,自己敷在脸上,只不过碰了一下他的手,豆蔻脸色更加羞红,像触电一样收了回去,却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
  “这个女人真是莫名其妙,”他摸着自己的脸颊,这可能是自己穿越以来,最狼狈的一次,“我那么说也不过是为了救她,她竟然反过来报复我。”
  豆蔻只是喃喃的点头,不敢说话。孔深倒也没指望她回答,这个女子对自己毕恭毕敬,始终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存在,估计自己就算是让她自杀,她也不敢反抗吧。
  “可恶的奴隶思想啊。”
  车帘掀开一角,转身探入一张冷峻的面孔,他一身黑衣劲装,英气逼人。竟然是那日被俘的玄禽。
  “主上,函谷关到了,君上有令,今日在此扎营。”
  “嗯。”孔深点点头,收拾一番,就和豆蔻走下了马车。
  “这就是古函谷关呵。”
  “是啊,这就是函谷关。”赵胜走到孔深旁边,和他并肩而立,同时仰望这座雄关,也没有在意孔深言辞之中的“古函谷关”的意思。事实上,他早就注意到,孔深说话的方式和他们大大不同,也只是怀疑因为他避世太久造成的,恐怕只有孔季清楚,孔深说话迥异于常人,是在那场大病之后。“秦国能够至今安在若斯,此关功劳大矣。”
  “天开函谷壮关中,万古惊尘向此空。”孔深禁不住脱口而出,到让旁边不知唐诗为何物的赵胜暗自一凛:此言气势倒也足矣。
  回过神来的孔深不好意思的说道:“君上言之有理,秦有商君之佐,又有如此险峻之地,屹立关中而不败,此关的确功劳大矣。”
  “先祖武灵王曾因函谷之险,而欲引兵北上,经他亲自打探,敲定从上郡攻入秦国之策。奈何小人蒙蔽,先祖早逝,方才作罢。否则函谷关就是再雄伟,也不过是一座普通关城罢了。”
  看到赵胜得意洋洋的样子,孔深却不以为然。赵武灵王的确是非常伟大,这个他也曾有耳闻,之前也曾读过一些传记。不过赵武灵王在继承人问题上的失策,英年早逝,只能说可惜了。
  “先王纵然英明神武,却仍然不及商君之谋。秦国若无商君,恐怕早就泯然诸侯了。”
  见孔深对商鞅的推崇之高,竟然比之赵武灵王还要强,颇有些不服气。
  “先生觉得,是商君之佐功劳大,还是地理形胜功劳大呢?”
  孔深瞥了一眼赵胜,看到其眼神意味深长,思索片刻,才缓缓应道:“以商君之才,非遇孝公而不得彰;以函谷之胜,非以秦国而不得显。”
  赵胜眼前一亮,看向孔深,求教之意明显。
  “商君曾以变法之策上呈魏王,魏王却未能引之为臂助,用之为左右,而被迫入秦。孝公求贤若渴,以之为庶长,方有商鞅之法,秦国之胜。”说着,他振了振衣袖,指着这周围绵延起伏的山势说道,“恰如这函谷关城,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车不分轨,马不并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泥丸即可塞绝。设若非秦国之屏障,以鲁、宋、株、泗之国,可守乎?”
  “是以,函谷之功,当有秦国厉精为治之决心;商君之功,当有穆公知人善任之识。二者缺一不可,互相成就而已。”
  赵胜默然点点头,他知道孔深此言,并非单单说明秦国强大之原因,隐隐之中似乎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哉之意。
  “先生自比商鞅如何?”赵胜突然问道。
  孔深故作深意的笑道:“即便某比之商鞅不过毫厘之间,孰能有孝公之明呢?”
  赵胜刚要反驳,却欲言又止。是了,这里倒不是孔深自夸,而是嘲讽以如今赵国的情势,想要有所作为简直太难了。且不说赵王丹是不是有孝公之才,只怕赵国反对之人一起发难,获胜的不是孔深,而是“甘龙”“杜挚”之辈了。
  可是他却忘了,就算是他赵胜自己,能不能承担下这种压力,亦未可知。
  两人就这样并立在函谷关前,听着山风呼啸而过,听着黄河水声滔滔而去。直到那前去叩关之人回来禀报赵胜,他才离开,独留孔深自己。
  “先生,山风伤身,还是先去休息一阵吧。”玄禽说道,“反正这几日,要等到咸阳回报,我等才能通关。”
  孔深点点头,却无意离开。
  “玄禽。”他说道,“你真的是秦人吗?”
  玄禽唯一愣神。“是,这一点,主上可以放心。”玄禽抬起头,“若非主上垂怜,玄禽已经尸首异处,更不用说与乌鬼等人活着离开了。玄禽即便身死族灭,亦不敢欺瞒主上。”
  孔深没有那么深的尊卑观念,至少不会有孔季、豆蔻和玄禽这种生死相托的尊卑之念。他当日救下玄禽,只不过是出于一种感觉,至于原由,他也说不清楚。
  “以你之能,徒手攀援这雄关,可乎?”
  玄禽微微一愣,抬头看了关城许久,摇摇头说道:“函谷关两边悬崖陡立,高不可攀,唯有关城一途。关城高约两丈,条石光滑,秦人又百般小心。徒手之力,恐怕无可攀附。”
  “两丈,也就是将近五米。”他喃喃说道,“若是无借力之工,的确是不可攀附。不过,若是有那件物事,倒也绝非那么困难。”
  “先生所说的是?”玄禽有些疑惑。
  “若是给你一个攀附之器具,恐怕此城关就不是问题了吧。”孔深若有深意的说道。
  “这个...似乎是可以的。”玄禽有些不敢确定,“不过,主上为何有此一问?”
  “未雨绸缪吧。”他背过手去,看着远处的赵国士兵,已经开始忙忙碌碌的扎营。而城关之上,秦国人也是加派了人手,比之前多了一倍,还多了许多弓弩手。虽然赵国不可能攻城,但是多加防备还是必须的。“某有种感觉,此次出使秦国,必然不会顺顺利利。说不定,还要强行出关!”
  “强行出关?”玄禽非常惊讶,“这么多人,强行出关几乎就是必死之路了。”
  “是啊是啊,这就是某不愿意来的原因。”孔深摇摇头,忽然话锋一转,“你可曾到过咸阳?”
  玄禽脸色一暗,心中一阵澎湃,如浪涛般翻动,却依旧恢复到那冷峻的表情中,踌躇一阵说道:“去过。”
  “去过就好。”他说道,“说不定,还能以此活命呢。可惜了,某既没有鸡鸣狗盗之徒,也没有公孙子之辩,否则也不会如此担心了。”
  玄禽看着孔深离开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夜,大帐。
  玄禽轻轻擦拭着手中的短剑,似乎唯恐它醒过来一样。他一边擦,一边仔细打量着它。凹形的剑格可以看出工匠的技艺之精湛,剑首圆形,剑身短小。不同于一般青铜剑的剑刃宽大,反倒是如钢铁剑一般的狭窄,一看就不是凡品。
  玄禽每一次擦拭短剑,似乎都能回忆起那个咸阳的雨夜,阴风呼啸,茅屋破败之中,他匍匐在床榻一侧,泪眼连连的看着已经气若游丝的老人,胸口的那支羽箭,颤颤巍巍的抖动着。
  “忘记...忘记那...个宫殿...宫殿吧,离...离开...”
  老人已经油尽灯枯,说话都已经无法连续了。他摇摇头,想要抱住他,又担心自己用了力气,却把他揉碎。
  “走吧...走吧...离开秦国...”他用尽力气,似乎是在用生命劝着他。他拿过床头的短剑,用尽全力推到他的面前。他慢慢的将宝剑抱在怀里,口中喃喃的喊着:“阿...爷”
  老人歇斯底里的推搡着他,他却久久不愿离去,终于,他的所有力气都耗尽了,推搡他的手却矗立着,双眼圆睁,带着不甘和悔恨。
  那是他最后一次站立在咸阳的城墙上,眺望着咸阳宫的伟岸和盛大,右腿的箭伤还在流血,脚下就是阿爷去世时最后的庇护。他知道,那里还有自己的仇敌,杀死阿爷的凶手,但是他现在必须暂时离开秦国,否则性命堪忧。不过,他不会听从阿爷的遗命。
  “咸阳宫,我一定会回来的。”站在夕阳下,他眼神坚定的说着。
  如今三年已过,他终于要再次回到咸阳。
  “你也很高兴吧。”他擦拭着短剑,喃喃的说道。短剑发出一阵嗡嗡的鸣叫,似乎在回应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