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安生望见的最后一幕是女子凄厉的哭喊，那悲痛如杜鹃哀鸣直刺安生的心底。
  四周一切如定格的画面破碎，化为无数碎片线条倒退而回，世界骤然分为黑白两色。
  安生一个踉跄，倒退一步定住身形，他的身体不知不觉间早已浸透冷汗，如同水里捞出来一样。
  那一幕，真的只是幻想吗？
  安生抬眼环顾四周，这庙里的一切太过诡异。
  此刻已完全入夜，圆月高起，薄凉的月光幽幽爬满庙内，山风而过，恰似人手抚摸着你的脊背。
  小庙一切似乎没变，只是因为夜色而更显诡异。
  在安生松一口气的时候，他的眼角不自觉瞄到了雕塑身上，浑身如坠冰窖。
  头，那个雕塑，有头了！
  那张脸安生也记得清清楚楚，就是那个名为阿呆的男子！
  对方还活着？
  然而在安生想要有所动作时，他看到那个雕塑抬起了头，朝他咧嘴一笑。
  安生心底发寒，因为雕塑，说话了。
  “我们，又见面了。”
  对方声音嘶哑，如石块摩擦，令人不适。
  “你……到底是什么？”
  “我？”
  石像从盘膝而坐的姿势站起，一扫之前的废旧颓唐，诡异中带着捭阖雄壮之姿，就像当初安生第一次看见对方的样子。
  “你不是知道了吗，我叫阿呆，也叫刘绣。”
  安生眼睛如针一缩，虽然他心中有所猜测，但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手上的东西很有趣，这么多年，没想到你是唯一一个看到那些的人。”
  红袖？
  安生低头打量了手腕一眼，随即把心神放在刘绣身上。
  对方居然还活着？
  “年轻人，你脸上的表情真的很好懂啊，这样你是活不长的。”
  磨石一般的声音渐渐放缓，已不似刚开始的刺耳，但对方说出的话，却是更为刺人。
  “你不用那么戒备，我早就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我非我。”
  “说人话，不好吗？”
  “……”
  安生从一开始进入这庙宇内就感觉了压抑，他从头到尾都被对方带着节奏。
  现在可以看出对方对他似乎别有所求，那安生也便用语言试试对方的为人。
  “你运气真的很好，换了当年的我，定叫你哀鸣百日，魂飞魄散。”
  安生嘴角一僵，对方没开玩笑，说真的。
  “你的功法出问题了，再练会死。”
  安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你说的每句话要不要这么吓人，你以为我真的是被吓大的！
  “你又不信，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一段时间陷入过忘情境，没有任何感情，绝对理智的时候？”
  安生目光一缩。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说的不错，那也没什么，有些人天赋异禀，还能借此战力倍增，可是，你不同。”
  “我没……”
  “你别急着否认，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你仔细想想，天悯其物，人命关天，你的双手最近是否已经沾过很多血了，内心却又毫无波澜，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
  安生面色苍白一瞬，他想起自离开京都后，最近这一路走来，他杀了很多人，如今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那些人确实都该死，但他当时的念头，真的是以杀止杀，一了百了，很清醒也很可怕。
  “一个杀人如麻的人讲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种话，你不觉得好笑吗？”
  刘绣负手，突然间说不出的落寞，连夜色也昏沉了几分。
  “或许吧，你很幸运，也很不幸，这么早就接触了真正的道。”
  “真正的道？”
  “罢了，时间还有一些，我就和你说说清楚。”
  “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可以横绝一世吗？”
  刘绣也没期待安生的回答，他只是勾出安生的好奇心而已。
  “开元境的全名在我看来应该为入世开元，阅遍世间繁荣困苦，尝遍人世酸甜苦辣，这才是真正的开元。”
  “很多人一生都在原地踏步，不明其理，从开元境匆匆忙忙破入六合，而六合境，更应是战御八方，举世无双，不然又谈何掌控六合。”
  “你明了一层，才能走得更远一层，这才是真道，亦是真意。”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安生蹙着眉头，很明显，对方话没说完。
  “年轻人，别心急，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你还不屑听吗？”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安生只好耐着自己的性子，而且说实话，对方的话，对安生有很大的触动。
  “当年我就是那两点做到极致，方能横绝于世，而当我站在巅峰后，方才发现，自己终其一生，再也无法寸进了。”
  “因为，我还少了两层很重要的心境与功法，可惜，那时候我已仇家遍地，后退无门。”
  “你是说，初晨境和入照境吗？”
  刘绣瞥了安生一眼，淡淡说道。
  “是，我取了两个名字，叫太上初晨境，忘情入照境。”
  “太上……忘情。”
  “太上寓为至高至上，按理说除非你经历过我这样的修为，方才能有那方心境，我不知道你怎么来的那半成品，加上先天道气的帮助，竟然暂时压制住了入照后无情境的反噬。”
  “先天道气，还有反噬？”
  刘绣口中的半成品，安生若有所思，应该是那日奇花梦境中的经历带来的。
  “原来你不知道先天道气吗，果然被天地所钟爱。”
  刘绣微微解释一下，安生便明白了对方说的先天道气是他口中当年的上清云气。
  他这时更不敢多说，自己的疑问反而更多了。
  这道所谓的先天道气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当年给他那本秘籍的道士究竟是何人，还有那块玉佩，又是何来历？
  “至于反噬，如果在先天道气的帮助下，你循序渐进，或许真有希望体会到蕴含天地大道的太上镜究竟是什么样的，但你太急了，直接长时间跨入无情境，埋下了祸根。”
  “以你现在的实力心境也不过是等死而已，修为越高，死的越快。”
  “……”
  “太上境是假的，忘情境你又无力挣脱，即使挣脱了又如何，忘情非无情，靠假的太上镜精进的修为，到头来不过一场空，走火入魔都算你运气好，能留个全尸。”
  刘绣一声哂笑。
  “说怎么多，想来你是有解决的办法，你直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如果还有其他人选，我一定弄死你，真烦人。”
  安生嘴角一抽，默然无言。
  “你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
  刘绣一步一步踱到了庙门处，却仿佛始终踏不出的那一步，他长叹一口气，幽幽说道。
  “我帮你，你也得帮我，你去那里帮我找一个人，带一句话。”
  安生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陵墓遗址！
  “就这么简单？”
  “简单？”
  刘绣嗤笑一声。
  “抱着这个想法，你会死的，里面有我当年奴役的无数怨魂恶鬼，经过这么多年的沉睡和血气滋养，他们这次都会慢慢醒过来，如果动作慢了，恐怕，你日后就得留下来和他们作伴了。”
  “传闻中，你最后以身伺鬼，化解他们的怨气？”
  “你觉得可能吗，那些人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他们，以身伺鬼化解怨气，你们倒是想得出来，我只是换种方式折磨他们生生世世而已。”
  刘绣喟然一叹。
  “不过这一切都要结束了，你把我的事办好了，他们也就可以解脱，办不好，里面的怨魂鬼物出世，你可不要怪我了。”
  安生眼孔一缩，还真……不愧是刘绣，做事横行无忌，谁都知道鬼物出世，遭殃的到底还是普通人！
  “你放心，只要你尽心尽力，什么也不会发生，我还送你一场大造化，这天下，日后必有你一席之地，前提是你别死了。”
  “成交。”
  安生也不拖泥带水，别看刘绣现在这副好说话的模样，但是他可以肯定。
  如果自己拒绝了刘绣，以刘绣的性格，那他定会逼迫自己，甚至是杀人。
  刘绣似乎也很满意安生的回答，他招招手。
  安生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一道气机牵引。
  “现在起，你别乱动，老老实实放开心神，否则出了什么纰漏，呵呵……”
  安生头一横，对方肯定会做手脚来加一道保险，否则他就不是刘绣了。
  一股幽深，绝望，嗜血的情绪骤然出现在安生心头。
  “紧守心神，细细体味。”
  如同一艘细细的小船，在狂风暴雨的巨浪中翻扯，船上的人唯一能做的便是死死抓住自己的船绳。
  慢慢地，小船不知道飘了多久，风停了，雨停了，只剩夜间无垠的大海。
  安生迷茫地望着四周，所有的路都一样，风景也一般，该做什么，该去哪？
  他怔怔地看着，心里好像有一道声音在呼唤他，但他就是记不起来。
  刘绣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如果这小子自己承受不住，可不关他的事，虽然他事先并没有提醒过安生这场心境的感悟有多危险，一个不慎，安生就会完全迷失自己，成为刘绣的傀儡分身。
  机遇也不是那么好拿的，想拿就得承受失败的代价，不是吗？
  刘绣负手，他的身体随着时间渐渐变淡，他早已死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道活着的神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