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风声薄履瓦间青黛红砖，便教人知这料峭春寒。
  一道身影被月色拉扯地修长阴暗，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站在一堆尸体的正中央，嘴角轻抿，露出一丝兴奋的神色。
  如果不是因为四周空无一人，如果不是因为身遭遍布的血气翻滚，旁人看到定会以为这是一位举止从容优雅之士。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他，因为他的名字叫……解应。
  他年幼之时便被父母卖入宫中，成了一个刑余之人，也就是别人口中的太监，阉人。
  那时候的他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在这诡秘的皇宫之中，他这种年纪，他这一类人可以说是最为弱小的。
  没有力气，没有智慧，甚至连奸诈隐忍他都不会。
  分到吃的，被抢；分到活了，最多。
  如果说刑余之人是伺候圣上的人，那他，可以说是伺候所有伺候人的人，他，是最低贱的。
  身边相同年纪的人换了一遍又一遍，他学会了实力不够时就低下头；把仇恨和侮辱全部放在心里，谁也不要说。
  可哪怕是这样，该来的总归是逃不掉，终于有比他身份高贵的人，不，应该说是奴才，看他不顺眼了。
  他因为多年的小心翼翼，机缘巧合入了太子的眼，可是这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太子在宫内的人感到了威胁。
  所以，他得死，有很多人想让他死。
  他对食之人，他背后之人，他往日那些称兄道弟之人全部离他而去，躲他就像躲一个瘟疫一般。
  伴随着孤独而来的是深深的绝望，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多年来的小心翼翼就好像一个笑话一般，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只是，真的好可笑。
  想让他死的人看到他绝望疯狂的样子感到非常有趣，他延缓了杀死他的日期，就像看一只待宰的猪，只有让猪蹦达够了，肉才好吃。
  他疯了，他像一只狗一样跑到对方面前，跪着，哭着，求绕着，在所有人的嘲笑声中亲手掐死了对方，没有人能拉得开，他瘦弱的手当时就像铁箍一样紧紧地卡着对方的脖子。
  哪怕时至今日，他已然还记得当时对方眼里的恐惧，挣扎，还有求饶。
  后来，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淡淡说了句。
  “你们如果要杀我，太子会不高兴的，他一定会想亲自动手。”
  正是这一句话，他没有立刻被杀死，但他依然受尽酷刑，可以说生不如死，有时候，死了也是一件令人奢望的事，他奄奄一息被带到了太子身前。
  当时那个虽然还未登上皇位，实则已把天下握入手中的男人，叫文泽。
  文泽发现底下那个快死了的家伙居然还有心思偷看她，他突然来了兴趣。
  “你都快死了，还有心情看本太子吗？”
  “我从来都没有活过，死了和活着有什么区别吗？”
  他答得很认真。
  “那你想死？”
  “不，我不想，不然我便不会费劲千辛万苦来到您的面前了。”
  “可是……你杀了我的人。”
  文泽的语气突然间变得冰冷而无情。
  “想要杀人的人，总要做好被人杀死的准备，他死了，但我可以成为他。”
  “你，有什么资格？”
  蔑视，不屑从文泽口中吐出，他是认真的，只要他愿意，比解应优秀万分，忠诚万分，渴望万分的人遍地都是。
  “我不怕死，而且我是个刑余之人，最重要的是，比我优秀的人可能并不想成为我这样的人，而我这样的人，大多都没我优秀。”
  文泽就静静地盯着解应，对方的眼里没有任何生气，好比一潭死水，明明没有想活下去的欲望，却依然要活着。
  有趣，真有趣。
  “你好像一直自称我，这可不是聪明人的用词。”
  “奴才……明白了，叩见殿下。”
  只是解应低下头的瞬间，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太子的脖颈好像还没有他掐死的那个人粗，只是纤细中显得尤为有力。
  思绪被打断，不远处的阴影中，一道人影缓缓走出。
  “你来的……可真慢，解应此来，只为取你性命。”
  安生皱着眉头，他不明白这个叫解应的人从始至终为何对他这般执着，如今，恰好地拦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既无仇也无怨，而且从见面开始，自己对他也一直保持着尊重，他实在想不到对方针对他的理由。
  所以安生干脆地问出口。
  “为什么是我？”
  解应故作深沉地颔了颔首，给出一个了答案。
  “你很强。”
  “比我强的人，有很多。”
  “这你倒是说的没错，重点是你在强的同时，对我保持着尊敬。”
  这是什么鬼理由，尊敬一个人还有错了？
  看出安生眼中的愕然，解应继续回答。
  “强的人有，但他们都不懂得对我的尊敬，他们看不起我，轻视我，所以他们都会死，和一个肯定会死的人交手，有什么乐趣，有什么意义？”
  迎接解应的，是一把刀。
  安生没有心思听对方的废话了。
  他很急，急到连试探都没有，但他也很重视，因为他知道藏在对方身体里的强大和胁迫感。
  无法言诉的压力。
  刀如寒电，冷峭生光，这是寻常人连看也看不到的速度。
  而这一招足以杀死很多人的刀法，被两根手指轻轻地夹住了。解应嘴角咧开一个嘲讽的笑容，眼中满是兴奋。
  “你这样可不好。”
  只见他双指一抖，这柄取自黑甲副统领的百锻钢刀，上好的刀身上出现了一刀一刀纹路，如蛛网密布整个刀身。
  刀，碎了。
  安生倒吸一口凉气，不完全是因为对方的实力，应该说是对方的进步。
  他之前的那一刀，如果是当初第一次见面的解应，对方可能已经死了吧。
  安生一点也不否认对方会进步，所以他这一刀最开始的期望是让对方受伤，但是，对方进步的速度实在有些夸张。
  不仅毫发无损，还将他的刀，震碎了。
  “你还有什么本事，拿出来吧。”
  安生犹豫了一下，便重新抽出了腰间的刀，刀名别愁。
  在之前一战中，这把刀碎了一半，只是如今看来，刀的断口处平滑无错，锋利异常，就好像它原本，天生就是这么一把断刀，一把……短刀。
  在安生抽出别愁刀时，解应眼睛忍不住一亮，赞叹道。
  “好刀。”
  刀确实是好刀，但安生握着它却没有握刀的感觉，好像手中是一个死物，又好像手中空无一物。
  很奇怪的感觉，甚至影响了他自己的判断。
  如果对手远不及他，他用这把刀也无凡，但是一旦对手和他势均力敌，这一点，便尤为致命。
  还不如之前的百锻钢刀。
  别愁刀有秘密，这一点安生很肯定，但解开秘密需要时间。
  他没有这个时间。
  魏王府外，文靖望着府邸幽深的入口，心中不停滴血。
  此时还在外面的大文劲卒不过十来人了，他心中不由有了最坏的猜想。
  度君衡是不是有意在消耗他手上的底牌？
  只是这话他却藏在心底不敢显露分毫，因为他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度君衡的身上。
  “可以，够了，找到了。”
  正要继续指挥下一对人往里走的文靖，听到这句话不由欣喜万分，就连剩下的劲卒也不由轻吁一口气。
  而魏王府内，周玉一把推开了他身边所有的人，赫然站起。
  眉间有着化不开的阴冷，他被找到了。
  对方在阵法一道上有着极深的研究。
  “魏王，对方可不是你们说的阵法一道小有所成，能这么快解开六合境高手布下的阵法，来人已可称为阵法一道的大家了，你们是在骗我？”
  文渊心中一跳，有种好似被毒蛇给死死盯上的感觉。
  说错话会死！
  “周兄，我愿意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一倍的好处，我……真的不知道对方居然这么厉害。”
  苦笑，震惊，错愕一时间纷纷浮现在文渊的脸上。
  周玉深深望了文渊一眼，心中恨不得捏死这只蝼蚁，但为了到手的利益和众生教的大计，他压下了心中的恶意。
  “不要忘了你说的话。”
  文渊心中异常愤怒以及失色。
  他也同样没想到，度君衡在阵法一道上的成就如此之高，他是隐瞒了一些，但绝没有想到对方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措手不及，原本计划拖上两天的阵法不到一晚就告破，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周玉。
  周玉轻蔑一笑，压下心中的震惊，布下阵法的阵法师很可怕，但没有阵法的阵法师，可未必。
  “对了，你们确定对方只有入照巅峰的实力吧，如果你连这个都骗了我，谁也救不了你。”
  “是真的，他和度师是同门师兄弟，二人修习的是同一部法诀。”
  周玉点点头，他知道度君策因为法诀的缺失困于入照境多年，为了突破这才答应众生教的条件。
  那部法诀他也听过评价，很厉害，但缺失的太多，如果这样也有人能突破这层限制，那么这个人可以说未来必然是可以站在风口浪尖引领风波的弄潮儿。
  而他，不认为对方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