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心不在焉地吃着早膳，油饼的葱香带上小米粥的醇嫩，平日的美味今日吃在嘴中味如嚼蜡。
  “有心事？”
  度君衡一脸打趣地问道。
  “没有。”
  安生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无二。
  度君衡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有些事，不要想太多，只管交给时间，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安生挠挠头，点头应是。
  “老师，昨日你讲的九天十地，九天也才讲了五个人，你能继续给我讲讲其他人吗？”
  度君衡摇摇头。
  “这就需要你日后自己亲眼去看了，安生。”
  安生一脸疑惑。
  “我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同样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大文就好比一方小小的池潭，你不跃出去，就只是坐井观天而已。”
  “那秋山君和天机是谁？”
  “这世间有一座虚无缥缈的山，凡世俗人不得所见，山上人人皆以剑为命，这座山就叫秋山，秋山上最强大的人就叫秋山君。”
  “那天机呢？老师？”
  “据说天机是知道这世上秘密最多的人，只是谁也没看过他的脸，谁也没有让他出过手，谁也不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
  “老师，这些都不是真名吧？”
  “不是，如果你想知道他们的名字，那你就不能站地离他们太远，而我，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度君衡沉默了一下。
  “那日后我替老师问来便是。”
  安生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说道，度君衡微微一笑。
  “那好，我等着。”
  “还有十地呢，老师？”
  “十地指的是十个大势力，我知道的只有魔族，大周，万妖国，众生教，秋山，商盟，天机楼七个。”
  “其他的我大概能理解，商盟是什么？还有师傅说的众生教可是京都中的那一座道观？”
  “商盟是创立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从前商人受到的剥削太过严苛，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成立了商盟，一开始，谁都把这个联盟看做一个笑话，但许多商人飞蛾扑火，依旧义无反顾地扑了进去。”
  “后来，有一国的皇帝把他们其中的一个成员无缘无故抄家灭族，商盟旗下的商人们纷纷撤出这个国家，不到半个月，这个国家经济坍塌，亡国了，直到这时，人们才知道，商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了。”
  安生一脸震惊，这就是商人的力量，商盟未免也太可怕了。
  “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只要你遵守商盟唯一的一条规则，那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是什么？”
  “理由或者说是借口。”
  “理由？”
  “没错，给它一个理由，哪怕是假的，只要不让它发现就可以，他们甚至允许自己吞并自己，他们即信奉一诺千金，也信奉尔虞我诈，你欺我瞒。”
  “它们很强大，但它们也并没有那么强大，你知道林家，对吧。”
  “是的，师傅。”
  “林家就是商盟的一份子，我举个例子，如果我将林家灭了，商盟不会有任何动作。”
  “因为你是我的弟子，你在林家受过委屈。”
  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度君衡，安生尴尬道。
  “师傅，你不会真的……”
  “放心吧，说说而已。我再拿林家举个例子，若是陛下将林家灭了，那商盟的报复就会随之而来，明白了？”
  “明白了，对商盟的人动手就是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或借口。”
  “商盟就讲到这吧，至于你问的众生教。”
  度君衡皱了皱眉头。
  “京都的那座道观，它是众生教，但众生教不是它。没人知道众生教真正的道观究竟在哪，也同样没人知道众生教究竟有多少道观。”
  “可是……我知道那座道观的观主，只是一个普通人，难道他？”
  “哪有那么多难道，那就是一个普通人，甚至众生教的大多数道观，都是普通人。”
  “那……”
  “安生，你知道我大文有多少人信奉众生教吗？”
  安生摇摇头。
  “十之三四。”
  安生吃了一惊，这么多？
  “你觉得很多了，是吗，那你知道我们周围的大吴，大夏等国有多少人信奉它吗？”
  没等安生回答，度君衡便冷冷吐出答案。
  “十之八九，从皇帝到臣民，人人都信奉它，不愿意信奉的人，都被当作异端抓起来，或直接杀死。”
  “大吴，大夏，大梁，都是围着大文时不时爆发争战的国家。”
  安生猛地抬起头。
  “你想到了，没错，它们就是想把我大文也变成他们的一份子，这背后，众生教必然脱不了关系。”
  “比权势更可怕的，是信仰。”
  安生一冷，他感觉得到，一张大网向大文裹挟而来。
  “还有天机楼，是贩卖消息的地方，只是从他们口中得到消息的代价不是一般人可以的承受的。”
  “真是让人心生恐惧却又无限向往的时代啊。”
  安生长吁一口气，心情复杂。
  “你想去吗？”
  “想。”
  安生若有所悟。
  “那和我来吧。”
  跟在度君衡身后，安生随着他在竹林而去，两人在竹林中绕来绕去，之前他没发现竹林有这么大啊？
  突然，前方一片豁然开朗，一座与安生的小院近似的院子出现在眼前，庭院中还栽着各式各样的花卉。
  两人走到小屋内，度君衡转过身，严肃地问道。
  “安生，你真的决定好了吗？我还是要问一遍，这是一条布满荆棘，只讲弱肉强食的路，你可是，决心要踏上去了，一旦踏上去，此生你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如履通天峰，决计退无生。
  度君衡认真严肃地望着安生的眼睛。
  “我决定了，老师。”
  度君衡手上符纸一扬，晶蓝色的火苗引火自燃，霎那间一道浅蓝的光幕将小院包围。
  度君衡双指并拢，法诀一打。
  原本还是小院竹屋，眨眼间便化为一方小小密室。
  “老师，这……”
  度君衡拍了拍安生肩膀。
  “不急，你日后慢慢会知道的，今日，我们先来决定你修习的道诀。”
  安生眉目一挑，兴致勃勃。
  “我手中有两本道诀，一本名为七星诏，便是我自身修习的道诀，而另一本，名为初晨篇。”
  “我当然是选老师的七星诏了。”
  “别急，听我说完，既然有道诀，那自然也有境界的划分。而我知道的三个境界分别为初晨，入照，开元。”
  “七星诏并不是一本完整的道诀，它缺失了后半部分，只能让人修习到入照的境界。”
  “而且道诀属阴，要么找到丢失的后半部分，要么寻找阴性道诀，你才能继续往下走。”
  “至于初晨篇，它的属性温和，日后不管你想改习阴性道诀，还是阳性道诀，都没有问题，而且，它后面一脉相承的入照篇，乃至开元篇，你得到他们的机会也比其他道诀大上许多。”
  “修习初晨篇，你的根基打的会比别人更牢固，但万物有因有果，它的名字既然叫了初晨篇，那意思自然是你只能每修习一个境界，就需要去找它对应的道诀。”
  “而且，它每一境界的威力都不及同境界的其他道诀。”
  “这……”
  安生有些不知所措。
  度君衡笑了笑，拿出了初晨篇。
  “所以我替你选好了。”
  “安生，你知道我修习七星诏在入照境困了多少年吗？”
  “足足三十年了。”
  “老师，你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而已。”
  “修习道诀总是会比平常人活得长一些，只是很少有人善终罢了，而且你就没想过，红袖都有双九年华，我怎么可能才三十岁。”
  “七星诏在阴性的道诀中也属上乘，它修习出的真气比寻常阴性道诀更为强大阴冷，一旦你改习其他阴性道诀，不仅往日功夫白费，你还要花许多时间去重新适应。”
  “而初晨篇的真气温和到你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哪怕日后你想改习七星诏，耗费的时间也会短许多。”
  听到这，安生目无所惑，将度君衡手中的初晨篇接过，当场就想翻开。
  “慢，在你开始修习前，我告诉你三件事。”
  “第一，在我为你炼制出遮掩真气灵力波动的法器前，你决计不可离开你那座竹林小院，那座小院我布置过遮掩的阵法。”
  “第二，哪怕我为你炼制好法器，若你还不打算离开京都，你也决计不能在人前显露真气，这会为你带来杀身之祸。”
  “第三，若你不曾修习到初晨九重，我也是不会同意你离开京都的。”
  “所以，等你想好什么时候开始，再来找我吧。”
  度君衡意有所指，当了断红尘俗世牵挂。
  午后，市集上人来人往，叫卖，嬉笑，哭闹不绝于耳。
  穿过繁华，回到了西巷的破落房瓦，依旧还是那么熟悉。
  “安生，这段日子你去哪了？”
  “张爹张妈，我遇到了一个老师，正和他读书呢。”
  “读书，读书好啊，以后做一个好官。”
  “刘大爷，您腰还好吧？”
  “老毛病了，多亏林家小姐，她前几日还来找过你呢。”
  “小婉啊。”
  ……
  一路打着招呼，一路笑谈，安生回到了自己多年居住的小院。
  多日未见，屋内已积起细细的灰尘，墙角蛛网已结，午后的阳光洒落，给繁盛的小草铺上了一层金色。
  打水，抹布，安生仔细地将桌椅整理了一遍，被套拿出晒去阴冷，留下暖洋洋的味道。
  忙忙碌碌整理完一切后，天色渐晚，安生坐在槐树上，默默地看天上闪烁的明星，没有练刀，没有冥想，什么也没做，就这样静静地呆着。
  安生突然有一种幸福和满足。
  这样的日子不好吗？何况还有老师的庇护，自己为什么要走那条布满荆棘的路？
  安生有些迷茫，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反问自己。
  夜雾渐浓，安生却依旧一动不动，他的呼吸渐弱，若是度君衡在这，就知道，安生陷入了自己的魔怔，陷入魔怔者，轻者身受重伤，气血大亏；重者走火入魔，心性大变。
  可这对安生来说，太早了，早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一夜过去，安生睁开了眼，自然，平和，充满朝气。
  哪来的这么多为什么？
  我就是想走遍山河大地，就是想看看世间繁华，就是想知道这天下之大究竟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