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等谁重来
作者:First      更新:2021-06-14 05:16      字数:2440
  时隔两年,旧地重临,陲龙镇依旧是山窝中的一个小镇。
  世芳什么也没有带,她将孩子留在了京畿,做母亲的狠心也就这一回,因着知道笙儿留在京中,远比跟着她在这儿受苦要好得多。
  笙儿是当朝最有权势的相国公之子,虽然明面上无名无分,还挂着秦家的姓氏,但她相信以秦百流通天的本事,照顾一个孩子远不是难事,更何况还有主母与国公,秦曾二家都不会亏待这个孩子,这样就够了,她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这个偏僻之极的山坳坳里,唯一冲出来迎接她的是祈三少,两个人见了面,这小子一句话来不及说就泪流满面,世芳笑了笑道:“都那么大个人了,你还以为自己是村里无理取闹的小流氓头子么?”
  祁三少只擦擦眼泪,回嘴道:“谁让你不骑马来,非得坐这破烂的牛车摇进山里来,害得老子顶着大风大雨站得脚都酸了,流点眼泪又怎么了?”
  世芳将包袱丢给他,只道是:“我如今就是个带罪的寡妇,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好。”
  祁三少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直言道:“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谁有那闲工夫看你,依我看你在这里哪怕待得再久一点,他们照样连你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背后的小喜儿一路上风尘满面,几次都累得想哭出来,听他那么一调侃倒是笑了。
  祁三少望了她一眼,那目光里头倒是恋恋不舍的,摸着头嘻嘻地笑。
  镇子上最尽头的一座山腰上有间瓦房子,也不知道是谁住过的,反正就是曾世芳的落脚之地了,她只随身带来一个小喜儿,两个人多得了祁三少的帮衬,住在三间潮得生虫的屋子里好歹过了一个有鱼有肉的年。
  到了大年初三,离她最近的二哥那头才派人送来一车年货和一应生活用具,父亲也顺便捎了一句话来,告诉她京畿中关于她的种种流言蜚语差不多都停息下来,让她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
  世芳把吃的都分给那些跑腿的小厮,又让小喜儿把用的都收拾了,自己围上斗篷出去溜达去了,此处四面环山,数十里外才有人家,清净而避世,山上林木茂盛,有很多不过冬的活物,有时世芳随手打来几只,拿回去给大家打打牙祭。
  等她在山里转悠了半天,再回去小喜儿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窗棂挂上了,床褥也都换上了新的,屋子四角生着炭火,把屋里的潮气都熏得差不多了,世芳四处转转很是满意,打算就长期居住在此了。
  谁知就在正月十五,那一天宫里忽然来了人,精雕细作的马车停在破烂的瓦房外面,几乎又要惹得一帮村民都跑出来看,世芳亲自出来把人迎进了自己的屋里。
  这一回,来的是却是勤政殿上的人,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太监给世芳带了一个包裹。
  小太监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样子,说话细声细气的,很有点萧良以往的模样,进门就先给世芳见礼,世芳赶紧把人搀了起来,连声道:“用不着用不着,站着说话就好。”
  小太监也没推让,起身拿出一个画轴,摊开放在桌子上道:“这是摄政王给夫人的礼物。”
  世芳定神一看,见是一幅一丈见方的画卷,画上是一望无边的草原,蒿草茂密有半人高,两人两骑齐头并进纵马奔驰,一股风发的意气扑面而来,落款处盖的是私印,还写着一句诗:【一生一代一双人】。
  不错,他是在含蓄地邀请她与他并肩,他的心思永远是那样深沉又外露,世芳是看懂了,但看懂了又如何,她只能微微笑了一笑,看过以后就收了起来,将它与秦怀玉给的那件大氅放在一处,都压在箱子最底下。
  那一夜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小雪,夜里十分寒冷,世芳裹着被子在一盏油灯下看书,小喜儿早早就被她叫去睡了,窗子外头是簌簌的落雪声,世芳剥了一只橘子,将橘皮拢成灯笼的样子,放在油灯周围烤,一股淡淡的橘香气味便弥漫在空气里。
  说时迟那时快,没上锁的房门忽然就被推开,门外灌进来的一股冷风转眼就把室内的一点灯火吹得摇摇欲灭,世芳心内一紧,抬头看去,就和一双墨黑的眼睛对上。
  李长安一身风雪气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盯着她,一双眼目炯炯发着光,世芳一愣之下,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门外有人轻轻带上房门,李长安和她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说话,很久以后,他开口的第一话却是说:“曾世芳,我本不以为你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是和他们兄弟一样的人吗?
  世芳失去辩解的欲望,埋下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听李长安又说:“我兄长就那么不堪,要你不惜自毁前程,牵连家人也要远远地逃离他的身边?”
  这可能是他们结识以来,世芳第一次听见他带着如此感情说出的话,那话里压抑了多少的愤慨,让他都失了身份。
  她低着头,缓缓道:“你敢如此明目张胆称他为兄长,可见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李长安被她用话一堵,一时间竟没有言辞。
  世芳终于抬起头来,用一种真诚又疲惫的口吻,对他直言道:“长安,我这小半生以来征战谋算,见过了太多的生死不测,也有数不清的人命断送在我的手上,我真的把心都打残了,太累了,只想找个地方安生地歇一歇。”
  这是第一次,她终于在人前流露出自己心底的创伤和道不尽的疲惫,她说:“你们要争的天下,我争不动了,你也好,你哥哥也好,我父兄也好,只要你们都安生地活着就比什么都强,我这一生别无所求。”
  李长安久久地望着她,转不开目光也挪不动脚步,他兀自垂下眼睑,喃喃低语道:“向来情深,奈何缘浅,曾世芳,你救了我,也救了我一家人,我不愿看我哥哥将一腔情意空付流水。”
  世芳垂头望着脚面,静默良久才道:“不,是我辜负了他。”
  李长安听了这句话后,脸上有一瞬间的松动,他转身走到门口,背对着世芳,最后又问了一句:“曾世芳,我只求你今日给我一句实话,你愿意等一等我兄长么?”
  世芳连头都没抬,清淡地回了一句:“我等了他足足两辈子,你说呢?”
  李长安在原地停了片刻,拉开门走了出去,末了才道:“你不必担心笙儿,他宠孩子宠得无法无天,若不是孩子留在府中无人得见,只怕京中早就传开那是他的私生子了。”
  世芳浑身一震,再抬头去看时,李长安的身影已消失在风雪之中。
  隐隐之中,她好像听见了马蹄声与车轮辘辘而转,若不是门扉还敞开着,她几乎以为李长安这样披雪前来不过是一场大梦,他千里迢迢而来,竟就是为了质问她那么一句话。
  世芳只觉得心口一阵发闷麻木,眼前蓦然跳出那一幅双人双马的画面,一生一代一双人,但只要他一日还在那山巅高处,他们都不可能流芳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