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何苦如斯
作者:First      更新:2021-06-14 05:16      字数:2105
  当日后来着实乱了一阵,太后收了眼泪后,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一眼也没有看她的皇孙,她将凤印掷到秦百流的脚边,慢慢地转过身去,却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一步一步走得僵硬而疲惫。
  这是一个女人留给这座宫殿最后的背影,她的余生已经一眼望到底了。
  秦百流最后是被人抬上车辇的,全身的关节都已经被冻硬了,浑身瘫痪一样倚在座椅里,即便如此,他的一双眼睛还在幽幽地看着世芳。世芳却站得离他远远的,他知道她不会,也不能走上前来,哪怕对自己说一句宽慰的话,也不能。
  慢慢合上眼睛,似是用尽全身力气,他才道出两个字:“走吧。”
  回到秦府以后,世芳灌了几碗姜汤,又泡了个热水澡,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也淌起了清鼻水,嗓子也疼,府里养着的大夫给她开了几服药,连着喝了三天才见大好。
  宫里的乱象她是不知道的,但秦怀玉愈发深沉的面色,却已经透露出一些端倪来了。
  举朝皆知,相国大人在太和宫前跪了一日一夜,如今大病如山倒,整个御医院都忙翻了天,朝中一下子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了。
  秦怀玉不知怎的,那日一大早便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一身宫装大服,庄严肃穆的神色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憔悴,世芳那时候正抱着孩子,与奶娘在檐下逗弄着。
  秦怀玉站在那儿,远远望着世芳良久,似是心有犹豫也不走过来,只是无尽疲惫道:“那里挤满了人,但也抵不上一个人,你去看看他吧。”
  那声音却是带着哭腔的,世芳微微一震,坐在屋檐下的背影有点单薄,也有些落寞。
  她望望天,又抖抖衣摆上的尘土,将孩儿交还奶娘:“我换身衣裳再走。”
  此相国府却不是彼相国府,世芳一身戎装打扮策马而来,此时相国府中探望的官员,俱被挡在外头,唯独她这个不速之客被管事毕恭毕敬迎了府里。
  “李大人早有交待,说是今日会有一位公子来看望相国爷,让小的等着您来。”那管事边说着,边接过她手中的马鞭,但眼神之中分明带着几分疑惑,并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将士所为何来。
  世芳却不理他,兀自大步走了进去,只见府邸里寂静得很,只弥漫着一股股浓重的药味,沉默的御医来了又去,气氛凝重而压抑。
  世芳一抬头,便见李长安匆匆走了出来,仿佛是冲锋陷阵去了一般,发鬓都有几分散乱,满头满面的焦虑,见到她的时候,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世芳身上,却是一言不发。
  御医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脸焦急,似乎秦百流的情况并不大好,听里面窃窃私语,似是高热不退,临近傍晚的时候已经米水不进了。
  世芳听见李长安俨然一家之主,当下屏退了所有人,然后才找到地方坐下,长长地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气,站在那里宛如与中庭的假山融在一处。
  冬日里白昼变短,天黑了换岗的人才来,外面无声地交接,门扉从里面被打开,李长安朝门内走去,微微回首道:“你进来看看他吧。”
  他就那么直视着世芳说,世芳立在那里的身形似是一座静默的山,最后道:“我乃孀妇之身,不能入未婚男子的内室。”
  李长安身形十分消瘦,这段纷乱的时日,他过得并不轻松,此刻两道英眉微微皱起,眉心拱起一个“川”字,一手抚上门框,脸上却是疲态尽显,对她道:“我明白你的顾忌,但如今已经不需要顾忌了。”
  他说得没错,这天下很快就是他们的了。
  但世芳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似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所有人都埋头走了,在这方寸之地,仿佛就剩下她与李长安两人这样对持着,李长安就那么看着她,世芳却不能接他的话。
  他们站着互相看了对方很久,李长安似是终于服软了,斜着身子整个人靠在门框上,身上的精气神仿佛被抽走了一样,幽幽道:“曾世芳,难道真要我跪下来求你么?”
  他说完以后又看了世芳一眼,便转身走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大开的房门。
  世芳的脚步似是被冻在地上,稍稍一动都能带出一股撕裂的动静,但最后她咬咬牙,还是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房中有暖阁,空气中流动着一股闷热的气息,李长安坐在一张太师椅里,正对着床榻,层层床幔被金钩挂起,隐约可见秦百流躺在内里,身边有几个婢女在旁伺候着。
  世芳慢慢走过去,李长安扭头看了她一眼,并没露出什么表情,仿佛已经算到她势必是要进来的,两人半天都没吭声,李长安许久才开口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世芳回答得很从容。
  李长安面色深沉,只是道:“外面现在乱得很,我父亲与姐姐都不一定撑得住,还好有你父亲帮忙镇着,太后这两手一撒什么都不管了,正是乱的时候,什么都凑在一起了。”
  他似是许久都不曾好好睡过觉了,站起来又是要走的架势,有随侍进来伺候他整理衣裳,套上斗篷,世芳看着他,李长安只幽幽看着她:“你帮我守着他,要是他醒了,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他要是这么昏个十天八天的就要出大事了,万不能沦落至那局面。”
  李长安挥退伺候的随侍,走到世芳身前,直直望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如今大功告成,却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但我必须告诉你,不是这样的。”
  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却半天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世芳只是不置可否站在那里,心内早已掀起阵阵巨浪,但面上却是波澜不动,见李长安继续道:“你不欠别人什么,要亏欠,也是我们亏欠你的,你就当今日再借我一桩人情,留下来不要走。”
  世芳望了他一眼,也不说什么,走到他坐过的那张太师椅前,慢慢坐了下来。
  李长安长长吁出一口气,似是心头大石终于勉强落地,这才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