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祖宗，我懂了！”
  姜仲文突地大叫了一声。
  他惊觉自己从前的判断是对的。
  虽然被她无情的否认了，但不能改变她是个大好人的事实。
  “你太善良了，不忍看无辜的人在她手里丧命，又怜她命薄，没有上来就宰了她，反倒是用心良苦，助她认清了张牧云的真面目，不让她一错再错。祖宗，你太好了……”
  像这等高尚的情操，着实令他自愧弗如。
  “呵！”
  好人习惯性的冷笑。
  “祖、祖宗……小的说错了吗？”
  姜仲文打了个激灵。
  “你抖什么？既然你都说了我是好人，不是恶人，那你怕个什么劲？”
  出了生门，裴舒回到裴府的后院，并没有径自走向积翠苑，而是七拐八绕的来到了程氏的住处。
  算起来，这是程氏拿到镜子的第三个晚上了。
  再过四天，就该是自己大赚一笔的时候。
  她四处打量了一番，确定中间不会横生枝节，便心满意足的离去。
  “祖宗，你这是担心继母的安危，恐她被邪祟所侵，特意过来看看？”
  天真可爱的姜仲文没长记性，继续发问道。
  “我担心的，是她没被邪祟所侵。”
  裴舒笑眯眯的答。
  还好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一切都很顺利，让人心情愉快得很。
  又道：“忘了告诉你，张牧云不是叶公好龙。”
  “难道是张公好龙？”
  姜仲文觉得自己十分机智。
  “好你个头！”
  回到积翠苑，裴舒收起黑伞，懒洋洋的坐下。
  张牧云对于小娘子的怀念，是真的。
  如果她面貌如初的出现在他眼前，他不可能认不出她，更不可能会惨叫惊呼。
  之所以如此，是出自裴舒的手笔。
  “我的确让她恢复了原貌。但是，我悄悄捏了个诀，令得张牧云所见的是一个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怪物。”
  于小娘子不出意外被他的反应激怒了，弄死了他。
  虽然她本意就是要他死的，但绝不是那种粗暴的死法。
  “她打算真的‘伺候’他一回，洗个鸳鸯浴，共赴极乐。”
  死，也要他舒舒服服的死，断不至用上绞杀那些小娘子的手段。
  故而裴舒一开始是拒绝进浴房观摩的。
  “后来，我有了别的主意。”
  在自己的设局下，他们一个，是死；两个，也是死。不如再接再厉，让他俩死得更有价值些。
  “临死之前，我让张牧云看清了她的脸。”
  被曾经的枕边人害死，从此与父母阴阳两隔，与新妻失之交臂，要说他内心没有怨气，怎么也不可能。
  而这股怨气，恰好能为裴舒所用，狠狠的阴了于小娘子一把。
  “她以为他活着的时候负了她，死了还想报复她。”
  加上有裴舒在旁喋喋不休的挑唆，她想不暴躁都难。
  “在她怒火烧得最旺时，我立刻烧了她。”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浴桶失火，殃及张公子。
  一次烧了两个，果然不同凡响，烧出了一片明晃晃胜于往昔的火光。
  “不过，我看错她了。”
  只因张牧云娶妻这件小事，她就能搞风搞雨，典型的狠角色。而后入了自己的圈套，想必会催生出更大的威力。
  但是，想象很美好，现实很不美好，终究是不堪大用，浪费了她的一片苦心。
  “祖宗，你、你……张牧云，他……”
  姜仲文再次被她的下限惊呆了，同时为自己的天真默哀。
  “难道，他不该死？死了他一个，至少能挽救二三四五六个小娘子的命。难道，不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么？”
  裴舒问道。
  “……”
  姜仲文无从反驳。
  于小娘子专挑他相看的女子下手，他一死，确实是永绝后患了。
  但他毕竟是无辜的啊。
  就因为于小娘子做的恶，他非得搭上一条命不可吗？
  “普度众生，那是高僧该做的。我这样缺德的人，只会用一劳永逸的损招。”
  裴舒封住了他的五感，把他压在死沉死沉的砚台下，打着呵欠，走进了里间，吹熄灯，放下纱帐。
  正要躺上去，被子忽然掀开。
  “你冷不冷？”
  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闪电般贴近，几乎擦着了她的鼻尖。
  “快上来，我已经把被窝暖好了。”
  然后自来熟的握住她的手，嬉皮笑脸道。
  裴舒摇头。
  她一点也不冷。
  相反，她从头到脚都热了起来。
  不是激动，亦不是娇羞，而是被气得七窍生烟，几欲自燃。
  “谁让你来的？滚。”
  她抽出手，面无表情的立在了床前。
  崔遇伸了个懒腰。
  “好，我滚。”
  说着就倒在厚软蓬松的被窝里，滚了两滚。
  “你给我起来！”
  裴舒怒目以对。
  “我累了，起不来。要不你拉我一把？”
  他无赖的钻进了帐子的最深处，摊开手，耍起了无赖。
  裴舒一动不动。
  他自小习武，精通六艺，无论技巧还是力气，都比半道出家的她强太多，若她真冲上去拖拽，只有被躺平反推的份。
  “那天，你答应了我，不会插手的。”
  于是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怒气，尽量平静的陈述道：“这几日，你果真说到做到，没有管我的事。我很感激你。你，最好莫要作践了我的感激。”
  她倒不怕他是占便宜来了。
  相比之下，她更担心他出尔反尔，要跳出来大包大揽。
  “给你。”
  正酝酿了一堆义正言辞的内容，欲搬出来说服于他，几颗蜜饯忽然天女散花般掷了过来。
  “很甜的，你尝一尝。是我亲手做的。”
  崔遇的睫毛好似蝶翼灵动，扑棱扑棱的扇着，一下又一下，配上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煞是动人。
  “你想死是不是？”
  一直以来死撑着沉静大气的裴舒却突然暴跳如雷。
  “不想。”
  崔遇诚实的回答道。
  “我想！”
  裴舒咬着牙，探手入怀，好不容易才把那颗卡在亵衣边缘的蜜饯取出，用力扔在地上，踩了一脚。
  崔遇瞠目结舌。
  片刻后，他正襟危坐，一脸真诚的看着她。
  “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么？”
  语气也是一本正经，隐约带着被她冤枉的委屈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