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好天气，晴空如洗，阳光也干净得紧，不染尘埃，明亮而通透，照得白衣少年额间的朱砂痣分外鲜妍。
  微风吹拂，坊道上幽香浮动。
  少年踮起脚尖，扯下一把桂花，放在鼻间嗅了嗅。宽大的袖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至肘弯，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臂。
  “真……香。”
  姜仲文挠了半天的头，也没挠出任何风雅的词汇来，便扬手洒落米粒大小的花朵，干巴巴的赞道。
  白衣如雪，落花似金。
  赵温甫一踏进延寿坊的坊门，看到的便是这般动人的景致。
  数月未见，他出落得愈发好了，风姿远胜从前。
  莫非……是裴家那个恬不知耻的小娘子滋润了他？
  赵温的脸立时拉了下来，大步流星上前，抓住了他的手，“玉郎，跟我回去。”
  语气是那样的霸道，态度强势，不容商量。
  玉郎他从前是最吃这套的。
  “这位仁兄，怎么又是你？你发什么疯啊！”
  现在就不一定了。
  姜仲文无比嫌恶的甩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真恶心，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我一个大男人。要不要脸啊你？你还是滚回去和你老娘传宗接代吧！”
  然后使劲搓着自己的手，眉头皱得紧紧的。
  “你！”
  赵温是出了名的孝子，对母亲极为敬重。上次已经被裴舒类似的言论气得不轻，这次更是火上浇油，挥拳就想打他，但一看见那张和长风相似的脸，就打不下手了。
  “你跟我回去。只要一回到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宅子，接触到熟悉的环境，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于是赵温放缓了语气，温柔的说道。
  又忽然压低声音，道：“裴家的六娘子，她很缺德。”
  这还用得你说？老子比你先知道好吗！
  姜仲文愕然。
  “数月前，她尚在裴家的老宅里静养，身边没有一个婢仆伺候。试问哪来的下人替她去江边的芦苇丛里捡人，还正好捡到了你？她在撒谎，你没发现吗？”
  赵温苦口婆心。
  这也用不着你说！老子是数天前才被她捡到的。
  姜仲文腹诽。
  “你别被她骗了。她待你，绝对不是真爱。她想利用你，惹得崔家的公子为她争风吃醋，全然不在乎你的死活，不怕你被迁怒。”
  赵温忧心忡忡。
  当然不是真爱了！
  如果是真爱的话……
  “呕！”
  只是随便想想，姜仲文就有一股呕吐的冲动。
  “我待你，才是真爱。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赵温深情款款的表白。
  “之前……你失忆之前，就已经和我形影不离，如胶似漆了。当时……我阿娘和你一起掉河里了，我先救的她，没有救你。”
  接着终于解释了那晚的事。
  “百善孝为先。纵使我把你捧在心尖尖上，也不能不管她呀。毕竟，她是我娘啊。如果当晚落水的是我和她，我也会先叫你救她，不要管我。”
  赵温的亲娘其实不是市井间尖酸刻薄的妇人。
  相反，她温柔可亲，善良大度，通情达理。任谁提起她，都说不出一句不好的话来。
  她只是接受不了儿子好男风的事实。
  换做任何一个当娘的人，恐怕都不能泰然处之。
  “最后她还是妥协了。只求我娶个贤惠的小娘子进门，给家里留个后就行。”
  可是姜仲文屡屡跳出来搅局，破坏赵温潜在的亲事。
  街坊四邻中也悄然传开了赵温是个短袖的流言，说得很是难听，甚至在猜他是上面的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她本不欲与你交锋。是你把她刺激得太狠，她才会失态。”
  赵温责怪道。
  “你委实任性妄为，所以我也想晾一晾你，不惯着你了，让你冷静冷静。从那之后，我就没有去宅子里瞧你。但我是真心对你，你没看出来么？连你那样对待我的阿娘，我都没有言语苛责过你，也未曾动过你一根手指头。”
  一把冰凉的钥匙放进了姜仲文的掌心。
  “虽然我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已经觅得合适的小娘子，合过了八字，过段日子就准备下定。但你永远是那座宅子的主人，永远。跟我回去，玉郎。”
  赵温顺势握住了他的手，目光含情。
  “你认错人了。”
  这一次，姜仲文没有甩开他，而是愤怒的直视他，“况且就算你没有认错，就算我真的是那个玉郎，也不会跟你回去的！我瞧你本来就是个断袖，街坊邻居说的是事实，何来流言之说？既是断袖，钟情于男子，又何必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就你一个人苦衷多，就你无辜，是吧？你太自私了。只想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末尾那句是裴舒说过的，十分顺口，他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
  用在此处，恰到好处的贴合。
  “你老提宅子的事。似乎，那是你以前买给所谓的玉郎，讨他欢心用的？瞧你那痴心的样儿，不知房契上写的是你的名字，还是玉郎？如果你现在真看上了本大爷，那不妨把地契送来，大爷我很乐意收下。指不定哪天会揣着地契，去那边走走转转呢。”
  顺便积极的帮祖宗增加进账。
  等地契到手，就想办法转到祖宗的名下。无论何时，地契都是值钱的东西，比金钗之类的首饰保值多了。
  啊，自己真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姜仲文美滋滋的想道。
  “地契不在我身上。明日的这个时辰，我会拿给你。你记得在这儿等我。”
  看着他脸上绽开的灿烂的笑意，赵温心里一荡，不假思索的应下。
  “行！不来就是孙子，不给就是王八。”
  姜仲文笑得更开怀了。
  坊道的另一侧，有个英武的少年郎打马而过，频频看了姜仲文好几眼，总觉得他有几分面熟，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裴宅。
  积翠苑。
  秦嬷嬷虎虎生风的踏进了屋子，“六娘子，外面有一位姓孟的后生要见你。”
  怕她忘了此人是谁，秦嬷嬷立刻加了句。
  “就是邸舍里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长得人模狗样的，偏生不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