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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亲近(修)
作者:袖雨      更新:2021-06-14 04:39      字数:2201
  不。
  你不要死。
  不要啊!
  及时送去医馆,说不定有救!
  “阿爷,你救救阿娘啊!救……”
  她涕泪其下的哭求,声音却如同上次那样,没能传进她阿爷的耳朵里。
  “真晦气。得赶紧找梁娘子摆平!”
  他掩上门,嘟嘟囔囔的走了。
  阿娘快没气了,却没有立时死亡。浑身的骨头断裂,鲜血不断从耳鼻中涌出,眼角血泪涔涔,模糊了本来的面目。
  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阿娘才断了气,彻底摆脱了尘世间的痛苦。
  “阿娘莫怕。婉儿在这里,就在这里。等你。”
  她在阿娘的尸体前跪到了天黑,又跪到了天亮。
  阿娘的魂魄始终没有出现。
  仿佛凭空消失了,走入了另一扇她看不见的门。
  “汝贪色无德,罔顾人伦,他日定被厉鬼裂腹掬心,死无全尸!”
  一张朱砂红的信笺飘在半空。
  船上的男子七窍流血而亡。
  “你阿娘的名字,是不是这个?”
  一个撑着黑伞的少女袅袅娜娜的来到她面前,摊开那张纸,指着右下角一团小小的红字,问道。
  尽管有其母的心头血为引,不至于找错,裴舒仍是谨慎的确认了一遍。
  “是……”
  她辨认出了其上熟悉的字迹,木然点头。
  “你阿娘有话要带给你——你的仇她替你报了。她不知道害你的人是谁,却知你阿爷在其间助纣为虐,故而取了他性命。她说正因为是最亲近的人,所以更无法原谅。”
  裴舒一口气说完,也不给她消化情绪的机会,话锋一转,“横竖你熬不了多久就会魂飞魄散了。在那之前,不如起来帮我做点事。”
  顺便给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筹码,“我可以把你收回纸上。这可是你阿娘栖身过的地方,你就不想进去看看么?”
  “想……”
  她略一犹豫,接着便点了头。
  “我打算杀了钱子淳。”
  裴舒将她收进纸张内,轻描淡写道:“害了你的人,是他。但你别想多了,我没有为你伸冤出头的意思。只不过梁燕娘和我有仇,顺手而为。”
  这种明目张胆的挟私的举动,令她隐隐有点不舒服。
  “……”
  不过她还是依言藏在裴舒的袖中,耐心等着钱子淳上钩。
  但钱子淳尚未近身就嗷嗷惨叫着滚下马车,顷刻间人头落地。
  没能手刃仇人,她觉得很不痛快。
  只可惜屡遭崔遇调戏的裴舒更是一肚子气,压根分不出空闲去安慰她。
  “你不如帮我做点别的。”
  还在她身上施了个小小的障眼法,让她暗中盯着姜仲文,看他是否有不妥之处。
  这副理所当然的使唤下人般的姿态,让她感觉更不舒服了。
  以前,明明是她使唤人的……
  “这只鬼,不像野生的,更似家养。”
  于是她无视了裴舒的交待,没放在心上,遑论是去认真的监视姜仲文了。
  后来,是裴舒自行设套,让姜仲文露了馅。
  她这才知道自己捅了篓子,赶紧开始出力,乖顺的在梁家人堵门闹事时将精魄附在裴舒佩戴的利刃上,凌厉的砍断了梁母的手,悄悄将阴气渡进了梁母的脏腑。
  这样就算手伤侥幸治得好,命也不可能活很长了。
  听着梁母的哀嚎,她终于感到了几分久违的痛快。
  “你该走了。”
  而裴舒打量着越来越薄的纸张,面无表情道。
  她被扔回梁家,意犹未尽的吓唬了梁母一番,随即奔赴至阳世的最后一程,和忠仆们挥泪诀别。
  “坏人全部死了。你们赶紧走,别待在梁家了。这里的人迟早都会死光!我以前是个没出息的,连累你们也过得不体面……你们从来没有欠我,不用报答我的……你们去过自己的日子吧。走吧!”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身体却渐渐变得透明,是即将灰飞烟灭的前兆。
  “你们不用回平陵老家的。可以去投奔那个好心的娘子,她姓……”
  她想给她们安排一个好去处,便自然而然的记起了裴舒。
  虽则冷漠凉薄,没给过她一句温言软语的劝慰,却真正帮助过她的裴舒。
  但是话起刚了个头,魂魄便散作星星点点的烟尘,转瞬消逝不见。
  至于‘好心’的裴舒,早已走得不见人影了,正遥遥立在梁燕娘的院外,看向门额上密密麻麻的符纸。
  “执念不够精纯,坏了其母的纸张,点不了灯,那就拿来引火好了。”
  她的指尖燃起一簇绿莹莹的火苗,蔓延到纸上。
  与此同时,门额上的符纸也跟着燃烧。
  “梁娘子呀,它们是你花大价钱请来的神符,原本好好的贴在那儿,水火不侵。可你阿娘一进你院里,它就莫名其妙烧没了。你会不会觉得诡异呢?”
  注视着符纸落下的灰烬,裴舒抚掌道。
  “魂魄散,尸身起。到时候你可要好生思量,死在井底的那个,是你女儿,还是别人的女儿?”
  又信步来到井边,斜眼望了下梁母的住处,把自己在金仙观掠来的梁燕娘的钗环悉数扔进井里。
  “日子还长,你们就互相猜忌个够,不死不休。”
  她转身,拇指屈起,轻轻的叩开了生门。
  风中隐隐传来婉儿那两个下人的啜泣,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裴舒一次也没有回头。
  她们是很忠心,未必会对自己忠心。
  婉儿是很可怜,未必是最可怜的。
  “你死了,有亲娘为你拼命,下人为你挂怀。”
  裴舒却一样也没有。
  她的亲娘,绝不会为她拼命。
  甚至……差点要了她的命。
  而她待积翠苑的下人本就冷淡,就不指望她们热络的记挂了。
  “这封信,算是送完了。”
  信送完,就没她什么事了。
  她又没病,犯不着细心温柔的呵护每一个亡魂的感受,鞠躬尽瘁的操办他们在阳世遗留的琐事,大公无私的达成他们所有的心愿。
  “但有时候,我好像真的有病。”
  不然也不会送了一回二手信,让婉儿母女俩相继待在纸上,更是容忍了婉儿一脑子乌七八糟的念头。
  “正因为是最亲近的人,所以更无法原谅。”
  或许,是婉儿母亲的那句话触动了她。
  宽恕外人,是很容易的。但跟最亲近之人和解,很难。
  和她最亲近的人,是……
  电光火石之间,她眼前闪过了崔遇的脸。
  那个人,是他。
  不是阿爷阿娘,不是穆三郎,不是阿四。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