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婉儿
作者:袖雨      更新:2021-06-14 04:39      字数:2127
  只喊了两声,就招来了梁燕娘的心腹。
  “夫人啊,您怎么出来了?”
  对方态度恭谨,笑容亲切,手上却使着大劲,将她强行拽出了院子。
  “愣着干啥?还不送夫人回去!这黑灯瞎火的,夫人要是磕着碰着了,你们一个两个的,担待得起吗?”
  然后,她被客客气气的‘送’走了。
  “贱婢!放开我,我要去看燕儿!”
  她大怒道。
  “娘子这会儿在陪贵人吃茶呢,明日会来瞧您的。您还是早些歇下为好。”
  屋门从外面闩死。
  “若是夫人有任何差池,唯你们是问!”
  随后是严厉的训斥声,以及讨好的应和声。
  “阿娘,阿娘……”
  勉强打起的精气神一散,梁母再也抵挡不住药性,头昏脑胀的躺着,耳边模模糊糊的响起了方才那女鬼的声音。
  滴答。
  一滴带着水草腥气的水珠落在了脸上,
  “阿娘,我好冷啊。”
  仔细听来,声音不像是燕儿的。
  倒像婉儿那丫头。
  “婶婶,你家里好漂亮呀!”
  因年幼时受穷的缘故,婉儿通身都烙下了营养不良的痕迹,个子矮小,有一把枯黄如稻草的头发,双腿细若麻杆,仿佛一折就能断掉。
  就这样的村姑,女婿是怎么下得了口的?
  肯定是她勾引的!
  她故意把茶水泼到裙子上,借口去里间换衣裳,宽衣解带的诱惑他!
  该死的小娼妇!
  说是顺便来探望她的,实则处心积虑,老早就瞄准了钱子淳这只金龟婿!
  在梁母东想西想的间隙,帐子再度被撩开。
  身量未足的婉儿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慢慢爬了进来,手足并用,压在梁母的身上。
  棉被上立刻沁出了深深浅浅的水迹。
  活着的时候,她明明很轻,死后却变得沉甸甸的,像一块大石头。
  她脸上是数不清的大小不一的孔洞,几近破相。多半是泡在井底,让小鱼小虾给咬坏了。
  因孔洞太过密集,烂肉翻卷,深可见骨,梁母直看得全身发麻,控制不住想要去抓挠一把。
  但她动弹不得,连呼喊亦无能为力。
  她碰上了鬼压床。
  周身的寒意尤甚先前,冻得她上下牙关打颤,浑身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而那张可怖的脸缓缓的贴近了她,朝她呼出了一口黑气。
  “阿娘,你下来陪我吧。”
  黑气钻进了她的七窍。
  真见鬼了,你可千万别乱认娘啊!
  她惊恐的大张着嘴,彻底昏迷过去。
  “回来。”
  屋外,裴舒轻声道。
  婉儿身形一轻,化作薄薄的纸张,回到她的袖子里。
  “那边你就不要去了。”
  见婉儿颇有挑衅梁燕娘之意,裴舒按住了她,道:“她已重金求得高人的符纸,密密的贴在门额上。你是进不去的。”
  于裴舒是无碍的。
  “但我不急着现在就过去。你的时间不多了,犯不着白白浪费在她们身上。”
  裴舒领她去了那两个待她很是用心的下人的住处。
  “你们早日归去,不用管我。梁家不是人待的地方……”
  这次,婉儿变回了本来的模样,身型瘦弱,仿佛一折就断。她伤心的趴在仆妇的膝头,泣道。
  “我苦命的娘子啊!”
  仆妇抹着眼泪,想要抱一抱她,双手却穿过了一片虚无。
  “娘子,你……”
  丫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没有胆战心惊的避开,而是也靠了过来。
  “回去后,帮我给阿娘上柱香。是女儿不孝,害苦了她。”
  她不是独自来长安给外祖拜寿的。
  除了下人,自是有长辈同行。
  而那个长辈,便是她至亲的阿爷。
  她原本不会来梁家这个贼窝,是她阿爷垂涎这里的富贵,心痒难耐,腆着脸上门巴结,还逼迫她也去讨梁母的欢心。
  “你家里真漂亮、”
  她局促不安,搓着手,说过这一句,就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接了。
  “村姑……真土……”
  梁母瞧不上她,丫鬟们也窃窃私语的嘲笑她,作弄她,故意泼湿了她的裙子。
  “呀,小娘子你没有带多余的衣裳出门?真稀奇啊!咱们娘子每次出去做客,至少会准备三四套衣裳轮换的。”
  她窘得恨不能钻地缝里去。
  “带她下去。找一套下人的衣裳给她穿。”
  梁母不耐烦的挥手。
  她感激不已,全然没想到这身衣裳会害了她的命。
  “你是新来的丫鬟?一看就是个雏儿,正好陪大爷玩玩。”
  喝得醉醺醺的钱子淳突然从角落里窜出,一把抱住她就往林子里拖。
  “阿爷,救我!救命啊!”
  她奋力挣扎,一遍遍喊着阿爷,直至声嘶力竭。
  “什么声音?”
  他隐约听到了动静,但梁府前院豢养的家伎实在是太娇媚了,撩得他筋骨酥软,起不来身。
  “嗷!”
  她抓花了钱子淳的脸,有几次险些把他眼珠戳到。
  “大爷玩你,是看得起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努力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之身,但没有保住自己的命。
  事后,阿爷收下梁燕娘送去的五百两,象征性的挤了几滴眼泪,就急吼吼的出去赌钱了,任凭梁府的人把自己重新塞回了井底。
  吃喝嫖赌,他样样都擅长。
  撑起这个家的人,从来都是她阿娘。他不把家底败光,她们娘俩就得跪下谢恩了。
  “我的婉儿是最本分不过的性子,怎会在别人家贪玩坠井?”
  她阿娘在平陵的家中打点细务,悉心准备寿礼,故耽搁了几日才到达长安,一来就听闻了她的死讯,不亚于是晴天霹雳。
  “你哭什么哭?烦死了!人家好端端的一口井都不能用了,没找我们麻烦,已经是大幸了!你还有脸跟我闹?是你教女无方!我告诉你,是她主动去勾搭燕儿的夫婿,做下丑事,被人撞破,这才羞愤自尽的!你要是敢上梁府闹事,我就打断你的腿!”
  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推搡中,阿娘被推下楼,倒在了血泊中,慢慢死去。
  “阿娘!是我啊!你快起来,你不要死!”
  她徒劳的跪在阿娘的面前,痛哭失声。
  “是婉儿吗?阿娘这就下来陪你,你别怕。”
  阿娘费力的挤出一丝笑容,鼻息渐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