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粉墙黛瓦，树影婆娑。
  这是个很寻常的夜晚。
  但对于梁府的下人来说，很不寻常。
  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府里仍风平浪静的，没有抬进或抬出一个死人。
  简直不可思议！
  犹记得几天前，钱家大少爷的人头惊心动魄的出现在亭子旁。
  次日，陆家表少爷的尸块哗啦啦倒在了堂上。
  翌日，仵作帮梁父缝好了脑袋搬家的身体，择日下葬。
  又过了一天，梁绍祖和外室的尸体被人双双运了回来。
  下人们慢慢从最初的惊恐交加中走出，适应了这样的节奏，结果这两天居然没一个主子送命。
  “那个裴娘子真不中用，郡主一来，她就吓成了缩头乌龟。”
  “都说了是郡主，谁能不怕呢？”
  水井边上，一个年长的仆妇和另一个年幼的丫鬟正抹着眼泪烧纸，小声的说道。
  她们并非梁府的家生子，而是跟随梁燕娘的族妹从老家前往长安探望外祖，顺路拜访一下沾亲带故的梁家。
  但梁家的风水似乎很有问题。
  自家的主子明明是去后院换衣裳了，没过多久就莫名其妙的‘失足’，跌进了前院的井里，淹死了。
  被人打捞起来时，身上是不着寸缕的。
  同时，衣冠楚楚的钱子淳自前院匆匆告辞，脸上多了很多道抓痕。
  其中的蹊跷，不难得见。
  “你们要上哪儿去？是想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想叫街头巷尾的闲汉都知晓她身上有几颗痣几块胎记吗？”
  看得出来，梁燕娘很想让她们也去填井。
  但主仆三人若是都死在了梁家，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所以她们暂且保住了一条命。
  前几日梁家上下乱哄哄的，她们本有机会逃脱。最后却抱着亲眼见证梁家人全部死光的心态，自发留下。
  但兴安郡主来过后，梁家再也没有死过人了。
  “那贱人怎地偏能钻营？”
  “死了一个钱子淳，又搭上一个郡主！”
  她们愤恨不已，却无能无力。
  眼下能做的，便是在头七夜蹑手蹑脚的出屋，跑来给主子烧纸。
  “以后她指不定能嫁个王孙公子，到时候想要给娘子报仇，就更难了。”
  “可怜咱们娘子，差两年才及笄的，就这么去了，呜呜……”
  两人沐浴着秋夜的凄风苦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走了。
  “唉哟喂……”
  而高床软枕的梁母亦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天好说歹说，梁燕娘总算向高高在上的郡主开了口，把太医署的医正请上门给她诊治。
  但那人是个十足的废物，居然说什么断了就没法接回去的屁话，抠抠搜搜的给她开了金疮药就走人。
  夜里，她经常被疼醒。
  梁燕娘起初还会遣人过来问一声，而后忙于和贵人交际，忙于和钱家交锋，就懒得管她了。
  有时嫌她吵，就会让下人给她灌一碗蒙汗药下去，美名其曰‘安神’，压根不在意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只图她自个儿耳根清净。
  “这个白眼狼！亲爹尸骨未寒，不想着守孝，成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就不怕遭雷劈吗？”
  梁母嘀嘀咕咕的抱怨道。
  蒙汗药的药性渐渐上头了。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快要睁不开。
  就在即将入睡之际，她猛地打了个哆嗦。
  不知何故，室内的温度越来越低。就算裹着厚厚的棉被，也抵挡不了无孔不入的寒意。
  难道……是窗户没关，外面起风了？
  她扭头往帐外望去，视线尚未落到窗边，就和一双绿惨惨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冰冷，怨毒，有如一条毒蛇，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呃嗬嗬……”
  见她看过来，眼睛的主人嘶哑的笑出声，一双白骨尖尖的手探出，撩开了帐子。
  梁母彻底吓傻了，一时竟不知是噩梦还是现实，喉咙里仿佛塞了铅块，想叫却叫不出来。
  “阿娘，我死得好惨啊。”
  那双手按上了她的眼窝，湿漉漉的，带着青苔和水草的气息。
  “你怎么不说话了？阿娘。我是你的燕儿啊！”
  然后是一阵幽怨的哭泣，丝丝缕缕的往她耳朵眼里钻。
  “井里好冷啊，阿娘。”
  哭泣声渐歇。
  那双绿惨惨的眼睛已然不见，就像是一场梦。
  但眼窝处残留的水印却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莫非燕儿出事了，才有这等不祥的征兆？”
  尽管对女儿满肚子的怨言，终究敌不过血浓于水。
  梁母顾不得披上外裳，就急匆匆的起床，深一脚浅一脚的踏进了梁燕娘的院子。
  “燕儿！燕儿！”
  她急切的唤道。
  丈夫和儿子接连死去，她万万不能再失去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