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韦皋心中升腾起了残忍的快意，继续说道：“只可惜他的心上人是被崔氏三房的势力收买来的，故意给他设套。这厢晾着他，任他干等，那厢在他回城的路上设下埋伏，险些就得手了，取了他性命。博陵崔氏的家主为此大发雷霆，他仍死死的护着她，不肯往外吐露半个字。”
  末了似模似样的感慨道：“他是真的爱极了她，才会如此珍而重之的护着。”
  又假惺惺的叹息，“而不是如你眼下这般，以婚约为筏子，把你推到了风口浪尖。你方才说他替你摆平了事端，殊不知事端正是因他而起，你是受了无妄之灾，还傻乎乎的对他感激涕零。”
  他其实很明白，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便不可能拿婚约来耍把戏。
  但他就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说完了？”
  而裴舒的神色已迅速恢复如常，“现下该轮到我说两句了。”
  她清了清嗓子，一脸的深情，一字一句道：“他的心上人，是我。从开始到现在，都只有我。”
  不多不少，正好两句。
  言尽，她转身就走，步子放得很慢，耐心的等待韦皋的爆发。
  “裴六娘，我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你为何还冥顽不灵？如你这般自我欺骗，自作多情，有甚意义？”
  韦皋果然被激怒了，不服气道。
  “你不信？”
  裴舒回眸一笑，伸出春葱似的玉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你大可近前一试，在我脸上摸一把，看他回头会不会剁了你的手。”
  说着便好整以暇的面向他，眼睛微微闭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半晌。
  韦皋未动。
  与其说是爱重她，舍不得占她便宜，倒不如说是碍着崔家的权势，从头到脚都怂了。如此一来，相信他体内的肝火会憋得很旺，旺到能让他咬牙切齿的在暗地里动点儿手脚，做点文章，把局面搞得更乱。
  “孬种。”
  裴舒添了一把火，挑了挑眉，脚步轻快的离去。
  待她走远了，韦皋靠在一侧的墙壁旁，急促的喘了口气，眼神凶狠，“你给我等着！”
  入夜。
  闹腾了一天的裴府终于安静下来。
  齐老夫人哼哼唧唧的躺在床上，享受着儿子亲手奉上汤药的待遇。
  程氏则被灌了一肚子的符水，昏沉睡去。
  那面镜子始终被她紧紧的攥在手里，若真要取出，只怕得连手指头一起扳断才行。
  裴七娘眼圈红红的守了她良久，最后被下人劝回去歇着了。
  东市，坊墙下。
  裴舒撑起夜色般幽暗的黑伞，穿过寂静无声的长巷，在离万和钱庄十余步远的地方站定，却没有往钱庄的牌匾上望一眼，而是弯下腰，捡起了一片飘落在地的槐树叶。
  “大槐树底下那个算命的瞎子可灵了，就是心忒黑，一开价能吓死个人。”
  几天前，她一进入东市，便听得身边的嬷嬷热情洋溢的介绍过这里。
  “其实算得一点也不准。”
  裴舒是很有发言权的。
  很久以前，她在这里算过姻缘。
  “老丈，有劳了。”
  当时她煞费苦心的甩开了穆四郎和阿三，偷偷摸摸的溜到东市，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金饼交到了算命先生的手上。
  但凡是情窦初开的小娘子就会对自己将来的良人怀有好奇，她也不能免俗。
  “阿梨，你何必破费呢？你的姻缘，早已经到了。”
  算命先生正要伸手来接，就被人半道截了胡。
  东市里人头攒动，车马拥堵，越是往热闹的地方去便挤得越发厉害，人人的神态都有几分狼狈。那人却是从容得过分，气定神闲，面上清凉无汗，头发纹丝不乱，仿佛不是从人堆里奋力钻出来的，而是从画上施施然走下来的。
  他的脸也像是画出来的，五官俊美，眉宇英挺，却一点也不真实。
  就像一张假脸。
  不。
  不止是像，根本就是。
  “混账，你又干什么坏事去了？”
  她毫不客气的掐上他新换的面皮，问道。
  “轻点儿！”
  崔遇恬不知耻的私吞了她的金饼，然后抓住她的手，很自然的放在他心口上捂着，“啧啧，出来也不晓得多穿件衣裳。瞧你这双手，都快冻成鸡爪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快把钱还我。”
  “叫一声适之，我就给你。”
  “你做梦！”
  “你不肯叫我？那我就当这个小玩意是你的嫁妆了，我先收着。”
  “滚！”
  “那我先给你，当做聘礼？”
  “滚滚滚！”
  “好，我滚就是了。”
  他将金饼掷还给她，假模假样的走了三两步，又猝不及防的杀回来，伸手拔下她一根头发，十分爱惜的握在掌心里，低声道：“我好想你，阿梨。我就是……你的姻缘。”
  话还未说完，他的耳根就开始泛红，旋即见鬼似的跑开了，一路撞倒了好几个行人，惹来骂声一片。
  真是的……
  明明是个脸皮堪比城墙厚的登徒子，装什么害臊？
  她双颊绯红，暗自腹诽道。
  “小娘子，他算得比老夫很准啊。”
  身后猛地飘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唬得裴舒三魂飞了七魄。
  说话的竟是一直安静不语的算命先生。
  “那个郎君他没有骗你。你的姻缘，的确是早就到了的。”
  “他胡说，你也胡说！”
  裴舒的脸烧得愈发厉害，脚下一个趔趄，赶忙抱紧了树干稳住身形，愠道。
  “非也，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但凡事皆有例外，譬如机缘，万般妙不可言。又譬如姻缘，常言道三生石上天注定……”
  而算命先生拈着他精心蓄起的一把白胡子，摇头晃脑，似乎是准备来一场冗长的高谈阔论。
  “求你别再说了！”
  裴舒这会儿最怕听到的便是‘姻缘’两个字，当即选择了破财免灾，将好不容易夺回的金饼递过去贿赂于他，紧接着便脚底抹油，落荒而逃，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堪称风驰电掣。
  “小娘子，某还没说完……你会和那位郎君两情相悦，白头偕老的！”
  算命先生无奈的叫道。
  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多么美好的字眼。
  但是，一点也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