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起
作者:南橘北枳      更新:2021-06-14 00:04      字数:5242
  空旷无际的云川草原上,枝头时不时传来知了的鸣叫。声音嘶哑的有些歇斯底里,不知道是在对炎炎烈日的的痛骂,还是对即将到来的秋天的恐惧。声音之外又透露着悲呛与苍凉。
  不远处,几棵明显缺失水分的黄杨古树在无力的摇摆着腰肢。仿若营养不良的少女秀发一般,枯黄的叶子上布满了厚厚的细碎黄沙。
  蝉鸣声声,诠释了荒漠夏天的酷热。
  古树黄沙,见证了漠北的干旱荒凉。
  云川荒原上的干旱,酷热早已不是什么司空见怪的事儿,因为这只是大自然对此地生灵最基本的考验,而要在云川荒原上永久的存活下去,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因素。
  那就是速度,风一般的速度。
  正如此刻的柴小磊。
  此刻,柴小磊额头上的发梢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一滴混杂着烟尘而显得有些浑浊的汗滴顺着发端淌过浓密的眉毛,挂在上眼皮的睫毛发梢上,前方突然变得有些不清晰起来。
  但是柴小磊并没有试着用手去擦拭,只是重重的甩了甩头,而后,趁机又向后方飞快的撩了一眼,标长徐兴业落在最后方,还在!伍长马德昌就在身后三个马步左右的距离,还在!
  “谢天谢地’’
  柴小磊努力用牙齿咬住干裂的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却又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碎念着。
  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清晨的时候,柴小磊和伍里的其他三个兄弟在伍长马德昌的带领下,从许家堡出发。就像往常一般想在荒原上捞点军功,割几个蛮子的头颅,谁知道蛮子的头颅还没有入手,反而碰上漠北鬼戎部族的一个百人小队。虽然只是一般的鬼戎阴鬼骑兵,这对燕北的众多游骑兵来说也绝对不是什么非要搏命的遭遇战,毕竟燕北游骑兵胯下的甲等战马足以把那些蛮子们甩下几条街的距离。
  只是情况完全出乎柴小磊的意料,蛮子们看到他们这一伍游骑兵之后,仿佛就像蜜蜂嗅到了花香,饿狼遇上了兔子一般竟然包抄上来,死死咬在他们屁股后面。
  当时的伍长马德昌从容淡定的挥绕马鞭示意大家往回撤,一般而言,凭借燕北游骑兵精湛的骑术箭艺和胯下精力充沛的甲等绿耳战马,在云川荒原上想要截住他们这些世上最快的游骑兵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然而,战场上的胜负之间往往都是瞬息万变,当东南方向上又一支百人的阴鬼骑兵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伍长马德昌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身后的蛮子们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截杀他们的准备,反而像是岸边拉纤绳的渔夫,而他们就像是河里的鱼,正在往网里钻,是否他们在围猎?
  想到了这一点,马德昌忍不住猛抽了一鞭胯下生死与共的兄弟。身下北地的优质甲等绿耳战马仿若通晓了主人的心意一般,一改先前的从容淡定。粗壮有力的大腿顿时闪现线条分明的肌肉,健壮有力的双蹄踩在干旱却不失厚实的云川荒原上,就像进攻前的槌桴猛击战鼓的声音,咚咚作响。
  伍长马德昌脑海中忽然念头一闪,云川荒原上蛮子突然集结,许家堡必先首当其冲,而蛮子南下的消息一定要送到许家堡,而现在?
  马德昌双腿夹紧了马腹,挥舞马鞭的速度也不由加快了数分。
  果不其然,这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游猎。而猎物,正是云川荒原上所有的游骑兵前哨!
  这是柴小磊在看到他们标长徐兴业之后才知道的,当时的徐兴业已经集结了他标下所有的五十个兄弟,脸色阴沉。手下的兄弟一个不少,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这也说明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蛮子们这是想着要把他们全部吃掉!不允许透露一点风声。用一个千人大队围猎一标游骑兵,不用想也知道蛮子们这是为了什么。徐兴业更是能够猜测到,云川荒原上别的地方此时肯定也在发生着相同的一幕,而当鬼戎这张阴暗的巨大帷幕全部落下之时蛮荒入侵的消息没能送出去,燕北告急!大秦危矣!
  此时紧紧咬在身后的蛮子骑兵已经增加到一个千人大队的规模。如果从高空俯下看,徐兴业的一标游骑兵仿若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而蛮子的千人大队则像一支永往直前的绿沉长枪。某一刻,当兔子出现失误抑或稍微迟疑的瞬间,这杆恐怖的令人窒息的枪头就会将其头颅贯穿,钉死在荒原的某处!
  或者是因为这只兔子太过于狡猾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那杆绿沉长枪厌烦了这种戏耍你的无聊把戏。忽然,从枪头的左右两边的锋线上,斜射出两队闪电般的精壮骑兵。
  这两队骑兵的穿着打扮与大队的鬼戎阴鬼骑兵并无不同,只是腰间头上都用一条黑色的束腰裹住。额头上的漆黑束腰犹若两束散乱的长发游走在身后。一线两骑的锋线上竟保持的不相上下!速度更是比燕北那标游骑兵还要快上半分!
  标长徐兴业冷漠的望向后方那两队速度如穿云之箭一般的鬼戎探马拦骑,那是和他们燕北游骑兵一般在荒原上游走刺探军情的前哨斥候,独属于鬼戎部族的精锐骑兵-黑骑探马!
  看不到徐兴业的任何表情变化,左手五指缓缓张开探出身子左侧往下用力一划,看似简单的动作却仿若耗尽全身的力气一般,右手紧紧握在新亭侯战刀的手柄。粗糙有力的五指指尖紧紧陷入宽大厚实的手掌深处,而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骑行。
  随着标长徐兴业的左手落下,落在这一标游骑兵后面的一半铁骑渐渐降低了速度。二十五骑在五个伍长的带领下沉默的掉头,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们是燕北许家堡少年将军麾下最优秀的游骑,是大秦边军最骄傲的悍卒。所以哪怕面对的是蛮荒鬼戎部族的一个千人大队,明知是必死的局面,他们依然无所畏惧,更加不会去质疑他们的标长是否会扔下他们独自逃跑,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新亭侯,用生命与勇气去拖住这道钢铁洪流一般扑来的阴鬼骑兵,为标里的其他同袍兄弟争取哪怕那么一瞬间。
  当骑在最前面的蛮子距离仅剩一匹战马冲锋的距离之时,被标长徐兴业留下断后的二十五名燕北边军悍卒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战马的体力也凭借片刻的停顿得到些许的补充,五名伍长毫无例外的策马在中间最前面。前队十二人,后队十三人。在位于最中间伍长高举的新亭侯示意下,两队十二三骑一线两骑的薄弱锋线开始了冲锋!
  如若一张脆弱的羊皮纸,却偏要去拦住那锋利无匹的绿沉枪头。
  顷刻间,枪头破纸而出。
  而毫无疑问的是,那张脆弱的羊皮纸,真的阻碍了绿沉枪尖前进的那么一瞬间!
  柴小磊的视线又模糊了几分。
  被标长留下断后的二十五个同袍兄弟根本就没有完成一次贯穿就变成了蛮子们马背上的军功头颅,柴小磊暗暗想着,哪怕是两骑到三骑排头并进做锥形纵线冲锋,是否会多少有几个兄弟完成贯穿而活下来?为什么要做这种必死的锋线线性贯穿!
  不是断后的伍长们傻,而是他们严格执行了标长的任务。既然是断后拦截,那就是把所有的蛮骑追兵都拦住。而不是为了完成对绿沉枪尖的贯穿,所以他们就像是举臂挡车的螳螂。虽然无法阻止车轮的前进,但也使其停顿过半分,然后身死而无憾。
  当看到从绿沉枪尖左右两边激射而出的那两道闪电之后,标长徐兴业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到许家堡。鬼戎部族的斥候探马黑骑本来就是和己方战力相差无几,之前又一直躲在千人大队的后方养精蓄税。此刻出来本就是为了把这张大网的口捂紧而已。徐兴业不怕死,怕的只是没有人能够活着回到许家堡。刺探蛮子军情,示警,这本是他们游骑前哨的使命,也是大秦边军的荣誉所在。‘
  时间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
  前方两道闪电片刻之后将交汇到一处,身后用二十五名同袍弟兄头颅换来的片刻时间已经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徐兴业明白,如果被那些探马黑骑稍稍拦下他们片刻,身后那道钢铁洪流就会转瞬而至。甚至此刻那些臂力惊人的蛮子已经追到了他们的射程之内。
  如果一番攒射下来,徐兴业不敢继续在往下想。
  摇晃一下充血一般的脑袋,徐兴业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张开嗓子吼道:
  “马德昌,柴小磊!”
  马德昌是一名地道的燕北游骑悍卒,凭借多年的军功渐渐熬到了伍长的位置。去年更是被授予一柄初代新亭侯,恭前饭后总是不停的擦拭当宝贝一样供着。而柴小磊却只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年军卒,依着其精湛的骑术和例无虚发的箭术,柴小磊令人羡慕的当上了燕北边军年龄最小的游骑兵。
  此刻,被标长徐兴业一声呐喊,马德昌一个心神领会。随即策马道柴小磊跟前,含糊一般的怒吼几声
  柴小磊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但却怎么也不相信情况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柴磊,接刀!”
  直到看到自己最敬爱的伍长策马扔着心爱的战刀到跟前,泪水已经完全模糊了柴小磊的双眼。
  “小石头,活着回到许家堡,别他娘的把老子的战刀弄丢了!”
  柴小磊握紧手中那把被擦拭的铮亮的新亭侯,耳边传来伍长马德昌最后的长啸声。顿时,泪珠不争气的从双眼迸发而出,淌过黄沙烟尘满面的双脸,如同荒漠里罕见的两道涓涓细流。
  二十五人的队伍被再次分成四队!一人即一队的柴小磊握着那把平日里梦寐以求的新亭侯,继续忙命前行。伍长马德昌带着麾下其他三个兄弟义无反顾的转身面向身后那道钢铁洪流,发起了冲锋。标长徐兴业带着两伍十名同袍弟兄分开在柴小磊的左翼阵型冲向左边那道黑色的闪电,剩下的十人一队在两名伍长的带领下冲向右边那道黑色的闪电。
  二十五骑游骑兵仿若一杆刺向蛮骑心脏的方天画戟,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让枪尖哪一点刺穿蛮骑的盔甲,点破他们的皮肤,直到生命的终结。
  柴小磊只来得及匆匆回首望了一眼,自己敬爱的伍长马德昌手里挥舞着先前还握在自己手的一把普通斩马北刀。刚刚砍下冲在最前面的一名蛮子头颅,瞬间又举刀格挡掉紧跟其后的二把蛮刀,之后,就消失在人海里再也看不到身影。
  而清晨时分还在与自己谈话说笑打闹的伍里其他三个同袍弟兄,就像扔进茫茫大海中三颗不起眼的小石头,清脆又悲壮的激起了三朵小浪花之后,就再也不见!
  标长徐兴业的判断并没有错,蛮荒南下就是要做到密不透风,消无声息的突袭。而要做到这一点,游曳在云川荒原上燕北边军的游骑前哨们就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先前之所以用普通的阴鬼骑兵追击收网,只是为了消耗掉燕北边军这些神出鬼没的游骑前哨的人马体力。真正起到围歼作用的还是左右那两道黑色一般的疾风闪电,鬼戎部族的精锐骑兵斥候-探马黑骑。
  燕北边军遇死战向来都有先死将军后死士卒的传统,他堂堂一个游骑兵的标长又怎么会舍得抛下自己标下一半的兄弟独自逃跑!他只不过是想着要把最艰巨的任务留给自己而已,哪怕任务的最终结果都是走向死亡,但这样做起码还能留下一丝机会啊!
  徐兴业虽然不是修行者,但能当上游骑兵的一标之长绝非浪得虚名。一柄新亭侯在马背上被挥舞的栩栩生风,自身胯下的甲等战马还未骑到鬼戎探马黑骑的身前,双脚一蹬马鞍一跃而起便从高空落下,一脚踹翻冲在那道黑色闪电最前方的一名探马黑崎兵。没有在去看马蹄下的那名探马黑骑如何,右手闪电般握着新亭侯往前一递,新亭侯的刀尖直接进入那道黑色闪电的另一名探马黑骑腹中,再往后一搅。那名鬼戎部族杰出的骑兵便摔下马背。差点被拦腰截断,顿时便没有了声息。
  而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左手使劲猛拉还在往前冲的战马缰绳,刚刚失去性命的探马黑骑的座下战马,瞬间便被这名陌生的游骑标长野蛮的阻下了前冲的去势。标下前来的同袍弟兄眨眼间便折损了两名!而被削掉尖端阻断了去势的那道黑色闪电却变得越来越粗!
  柴小磊用力的咬紧了因暴晒缺水而微微有些干裂的嘴唇,也不知道是因为上面粘着些许的泪水与汗水的缘故,嘴巴里传来阵阵的苦涩之感。
  左手牵缰,右手握着新亭侯的刀柄。用力的往心爱的战马马臀上一拍。标长徐兴业选择了让他突围回去并非毫无道理。众人之中就数柴小磊的年龄最小,体重最轻,骑艺最精。而且以他刚行成年礼的体重,也使得身下的战马能够有余力冲出狩猎圈。更何况还有一标的同袍弟兄为他拖延断后!柴小磊,小石头,你千万要活着把情报带回许家堡!
  当新亭侯再一次落在战马马臀上时,柴小磊警觉突起。紧接着他便飞快的把上半身平趴在马背之上,一名探马黑骑挥舞着一把蛮刀从背后呼啸而过,带着孤寂的死亡味道。柴小磊只感觉的到背后一阵凉飕飕的阴风传来,要不是他反应快,身手灵活,说不定现在就已经被拦腰断成两截!
  哪怕是躲过了背后的一把蛮刀,但是现在要是被这名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探马黑骑耽误了一点时间,身后那道钢铁洪流也必将碾转而至。
  眼见一刀未建功,那名蛮骑借着冲势拉开距离之后又立马跳转马头。柴小磊左手一顿缰绳,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右手斜向上高举着伍长那柄被擦拭的雪亮的新亭侯。双脚夹紧马腹朝前方的那名探马黑骑冲了过去。
  鬼戎部族的那名探马黑骑脸上露出狰狞的牙齿,杀红了的双眼死死盯住燕北边军的这名少年军卒,嗷嗷叫喊着冲向柴小磊。
  狭路相逢固勇者胜,但是柴小磊并没有要与之死战的打算。当两匹战马的马嘴快要成一线之时,柴小磊飞快的探身插入两骑的中间。躲过了那名探马黑骑锋利勇武的一刀,双手紧紧握紧新亭侯的刀柄狠狠地劈了出去。
  伍长马德昌那把被擦拭的锋利雪亮的新亭侯只给那匹高速前冲的战马留下两只后腿。马背上那名探马黑骑顿时就像是人制的标枪一半抛向地面。瞬间便传来头骨与脊椎碎裂的声音。
  柴小磊没有回头去看战果如何,因为他相信那名探马黑骑绝对没有可能有再次追上自己的可能。
  回首最后一次望向曾经一起浴血奋战的兄长们,他知道,今生必将不会有再次见面的可能。左右两边的战斗好像弱了许多,身后那道钢铁洪流已以不可阻挡之势向他碾压而来。
  柴小磊坚定的直视前方,头也不回的朝着许家堡的方向前行。、
  于此同时,相同的一幕幕,正在云川荒原的各处上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