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捕头，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站在马府的长生湖前，李莫语望着湖中游来游去的鱼儿，目不转睛。
  “接下来…此事涉及刺史、县尉大大小小几十位官员，远远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捕快所能处理的。”看着手中的账本，陆云明长叹一口气，“所以，我决定和高星去一趟山南，将这个账本交由指挥使大人处理。不知小道长可有其他见解？”
  “小道本就平民出身，对官场之事一窍不通，见解一事自然无从谈起。”李莫语侧过身看着陆云明，“而且我想问的不是马刺史贪污一事，我想问的是，关于马刺史被害一案，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大霖律法，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杀者，斩。”陆云明回想着脑中的大霖律法，缓缓念道。
  那是他以前考科举时记下来的，到了现在，不知怎么的，连之乎者也都记不住的他，对这些律法条文倒是还有不少清晰的记忆。
  “这只是针对普通人，谋杀官员，根据官职另有条例。”说到这，陆云明笑了笑，“说起来，人不服老真是不行，以前这些律法条文，我背的可熟了。”
  “总而言之，杀人偿命，我想无论哪里都是这样。”望着天边金黄色的云彩，陆云明眯了眯眼睛，“谋杀刺史，此事想必早已经传到圣人那里了，等到圣人派人来兴州之后，不管我怎么做，或是想怎么做，都已经没有用了。”
  “既然如此，陆捕头就不怕小豆姑娘，话中掺假吗？”
  “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不管怎样，对我而言，有这一点真就够了。”陆云明扬了扬手中的账本，“说来奇怪，似小道长这样的修行中人，不都讲究救人性命，积攒功德的吗？”
  “积德行善，助纣为虐，有时只是一事正反。”李莫语对陆云明打了个稽首，“力强者，凡事更需三思而行。”
  将陆云明两人送到马府之外，一身道袍打扮打扮的李莫语，向着城中城隍庙走去，那里有一个人在等他。
  今天是腊月十五，平常的一天。
  不知是年关将至，还是过了冬至，太阳落山慢了许多的原因。李莫语走到城隍庙的时候，庙里还有三三两两烧香拜佛的人。
  城隍庙的中间立着一棵金黄的银杏树，此树是大霖立国时，建造城隍庙的僧人所种，见证了兴州不少的战乱。
  “夫子”，李莫语看到银杏树下负手而立的老者，连忙走上前去。
  听到李莫语的声音，老者收回注视银杏树的目光，缓缓转过身，“莫语，你来了。”
  转身过来的老者，一身蓝色棉衣，裹着有些瘦弱的身体，胡须发白，不苟言笑的脸上，更是平添了一种威严感。
  “夫子，刺史被害一案已经查出来凶手了。”“哦？”
  “此案由二十年前所起，一个名叫高幽辰的人，伙同捕快章敬伍，杀了马府一家二十口。幸免一难的马家兄妹，在山上看见高幽辰将马瀚元推下悬崖，然后又幻成他的模样。”
  “二十年后，马家兄妹偶然发现杀父仇人再次出现，为替父报仇，便用麻袋，将高幽辰闷死，后抛尸麦田。”
  听完李莫语的一番话后，老夫子却依旧面容严肃，丝毫没有变化。
  “夫子，接下来该怎么办？”见老夫子一直沉默不语，李莫语只得主动开口问道。
  “缉凶查案，是官府之事，接下来该做什么，就不用我们操心了。”说完，老夫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李莫语。
  “这是？”李莫语接过信，上面是自己师父，太平道人的笔迹。
  “这是你师父给你的回信，他还让我告诉你，此间事了，就尽快回山，他说你已经落了不少功课。”
  “啊？”李莫语愣了一下，然后苦笑一声，“师父真是关心我啊。”
  “对了”，李莫语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之前让师父寄些养体的丹药过来，不知道他有没有交给您啊？”
  “那些丹药，我过两天再来东白县的时候，会去马府找你，到时候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回镇上。”
  自东元一年，江临风登基后，大霖便取消宵禁一事。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住在州县里的百姓，不在像以前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的夜晚生活，也逐渐丰富了起来。
  入夜，东白县城。
  回家草草吃了顿饭后，换了身常服的陆云明，藏在漆黑的巷子里，悄悄望着不远处的赌场，仔细观察进出的每一个人。
  虽然大霖现在已经没有了宵禁，可是入冬以后，天气日渐寒冷。特别是入夜之后，刺骨的寒风更是教训着，每一个敢在街上逗留的行人。
  即便如此，风声呼啸的街上，不时还是会有三两行人走过。而令他们敢于冒着寒冷的，往往并不是苦难的生活，而是他们对于赌博的“热爱”。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听着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报时，陆云明裹了裹自己的衣服，嘀咕了一声，“该出来了。”
  就在陆云明算着时间的时候，一辆装饰简单但车厢很大的马车，从西边方向驶来，缓缓停在了赌场门口。
  过了片刻，赌场里走出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他走到马车前面，掀开车帘向里望了一眼，有些失望的皱了皱眉头。
  “走吧”，男子坐上马车，对赶车的马夫说道。
  深夜的街道上十分安静，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沉浸在熟睡的梦乡中，没人会注意到，街上不时有响亮的马鞭声。
  马车虽然跑的并不是很快，但跟在后面徒步而行的陆云明，要不是耳朵灵敏，差点就丢了它的踪影。
  “呼”，看见马车停了下来，陆云明锤了锤自己的老腿，长出一口气，“累死老子了。这大半夜的，一辆马车能从城东跑到城西，要是没问题，打死我都不相信。”
  在墙边探头观察了一会，陆云明只看见马夫扛着马车里的东西，来来回回了十几趟，但由于相隔有些远，虽然有月光照着，他还是看不清楚马夫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悄悄记住眼前这个地方，陆云明继续跟着那个矮小的汉子，不知不觉，路上的行人慢慢多了起来。
  一连几天，陆云明都悄悄跟着那个身材矮小的汉子，从早到晚。
  而那个名叫石头的人，似乎有张很大的关系网，从药商到盐商，再到绸缎商人，甚至于东白县县尉，都与他有不少的往来。
  而将这些，看起来似乎并不相关的人所连接起来的，正是那晚马夫搬运的神秘货物。
  在陆云明跟踪那辆神秘马车之后的第二天，他让杨明月亲自看着石头，而他自己则按着之前的记忆，找到之前那间房子，偷偷翻墙进了院子。
  东白县的城西外，是一大片坟地，所以按理说，很少会有愿意住在城西的人。但是事实却恰恰相反，这里的人，比城南、城东的人都要多。
  城西有着各种各样的人，从小商小贩到青楼女子，从流浪乞丐到街头地痞，这里是东白县最乱的地方。相应的，这里也就成为官府避而远之、视而不见的一个地方，毕竟大家都不会没事找事。
  陆云明以前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而且因为打架够狠，甚至还一度成为了周围的“孩子王”。
  “好了”，陆云明摇了摇头，不再回忆以前的过往，“让我看看，大半夜的你都运了些什么东西。”
  轻轻翻过墙，陆云明打量着四周。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后面是一个有些破旧的矮小房屋，房子的前面有一口水井，水井的旁边晾晒着几床被子，细细闻去，上面掺着草药和香粉的味道。
  陆云明蹑手蹑脚走进屋内，里面只有三个房间，其中还有一个上了锁。“有锁？”陆云明看着眼前的这个房间，找了个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地方，轻轻将上面的窗纸捅了个洞，透过小洞，房间的场景让他大吃一惊。
  “一二…八个”，空旷的房间里，或躺或坐着八个女子，她们闭着眼睛，不知是死是活。
  “吱呀”，听到外面传来的开门声，他知道，房子的主人回来了。
  躲在暗处，陆云明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只见一个瘦瘦矮矮的男人走到晾晒的被子前，把头埋到里面，大声的嗅着上面的味道，脸上还洋溢出一种满足的猥琐笑容。
  “也不知道这世道怎么了，让我去找男人！还要找些好看的。”看着房间里闭着眼的女子们，男子上前左摸右抱了片刻，一边锁着门，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女人哪里不好了？真不知道那些有钱人怎么想的。”
  “啊！唔！”男子转身看见一个蒙面男子，刚想大声喊叫，却被他一手捂住。“我问你答，若是你敢喊人，我就一刀宰了你。”陆云明扬了扬手里的匕首，变换了个声音，威胁着面前的男子。
  “嗯嗯”男子连忙点了点头。陆云明慢慢放下左手，将匕首举到男子脸前，“说，你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小的…小的叫唐防，以前…是个大夫。”“大夫？”陆云明把匕首对准了唐防的眼睛，“那这些女子是干什么的？”
  “是…是要送给城东那些达官贵人们享用的。”唐防闭着眼睛，磕磕绊绊的说道。
  “唐防本是一名医术不精的学徒，后来有人找到他，给了他一个叫养颜汤的方子，并且把他接到了兴州，安置在了城西。十年前，他又被那人介绍给了石头，他们二人合作，石头去各个村镇里面找些年轻女子，唐防则将熬制好的养颜汤一个一个的喂给她们，而服用过养颜汤三月后的女子，都会变得十分美丽。”
  “这时，再由石头将这些女子聚到一起，送到城东的一处大宅院里，让那些商人官员们‘享用’，而一旦这些女子被那些商人官员玩腻了后，她们又会被送到城西的青楼，永远的呆在里面。”
  “你说有一家绸缎铺的老板，也去过那个宅子，是泉月街上的那家段氏绸缎吗？”“对，还有他旁边的一家盐商，还有……”
  “我知道了”，杨明月闭着眼摆了摆手，心中五味杂陈。半晌，他才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陆云明，轻叹一口气“麻烦你了。”
  “没事，对了。”刚要起身离开的陆云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笑着看着杨明月，“小道长说他明天就要回去了。”
  “回去？哦，是你又想去我蹭吃蹭喝了吧。”“别这么说啊，小道长帮了你多大的忙啊，难道你不该意思意思？”
  “意思意思？”杨明月露出笑容，“那咱就意思意思。”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散也要散的开开心心，大大方方！明天中午，明月酒楼，我杨某人请大家吃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