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落定。
  满腔豪情的言凌寒牵着黑羽走到溪边的时候，才发现溪边竟坐着两个人，一个白衣白发白眉的老者，一个衣着华贵，双手拢在袖子里的富家翁。就着晚风，白衣老者须发飘扬的样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该不会是哪里来的老神仙吧！”言凌寒十二个字还没说完，就险些被接下来的一幕惊倒在地。那看着神仙气十足的白衣老人趁着富家翁扭头的工夫，悄悄地挖了下鼻孔，然后便顺手抹在了富家翁的衣摆上，动作竟异常熟练，显然是做这种勾当即便不到一千次也不下八百次了。
  假神仙老头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扭过头对着言凌寒嘿嘿一笑，手上仍不忘在富家翁的衣摆上多抹了几下。
  言凌寒轻轻抱拳，一副“我敬你是个高手”的样子。
  身形矮胖的富家翁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身后的龌龊勾当，回过头对着白衣老头道：“我都陪你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你的鱼儿呢？得了，别说鱼，鱼竿呢？”
  白衣老头突然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扯出一支鱼竿，抖着手腕将鱼线抛入水里，贱兮兮道：“嘿嘿，鱼儿来了！”
  富家翁挪了挪屁股，努力贴着同伴，低声道：“能上钩？”
  白衣老头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嘴上仍是笑道：“愿者上钩，愿者上钩！”
  言凌寒牵着黑羽到另外一边喝饱了水，便松了缰绳让黑羽自己去沙场上撒野，随后从背上的包袱里翻出一卷书自顾自看了起来，兴之所至还会用手在地上点点画画，或摆上几颗石子，或摆上几片草叶，若是此时有专研兵法的孙氏门人经过，只怕会连哄带骗也要将言凌寒拐到师门，随后当做老祖宗供起来。
  富家翁看着言凌寒，随后扭头看着身边表面上老神在在余光却直偷摸往言凌寒身上飘的老伙计，道：“这小子真有这么神？”
  白衣老头提提鱼竿，郑重道：“当世兵圣！”
  身形敦厚的富家翁听完老伙计的话，倏地起身，惊道：“你说我儿豁？”
  这回轮到白衣老头懵了，一脸诧异地看着站起来也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胖子。
  富家翁重新盘腿坐下，讪笑道：“嘿嘿，前不久跟蜀地的朋友做生意，他们老这么说，我这跟着也顺口了。这小子......”富家翁说着又看看言凌寒，接着道：“这年轻人真有惊世之才？”
  白衣老头点头。
  富家翁瞪眼道：“那你还有心思在这钓鱼？”
  “噗！”白衣老头猛地一提鱼竿，尽头竟是一尾通体纯白的锦鲤，锦鲤不安分地扭动身子，在水面上激起一圈水花。老人慢慢收回鱼线，解了鱼钩将白鲤放生，喃喃道：“水中鱼可钓，天上龙难觅，若是遇不上斩龙人，只怕是没人拦得住你，厉横江最多能拦一拦过江蛟，要拦你怕也是不可能的。一切都是天命。罢了，罢了，既为人臣，自当尽臣事！”
  白衣老头收起鱼竿放到身侧，起身向着不远处的言凌寒走去。
  敦厚的富家翁也跟着起身，双手拢在袖子里追上老伙计的脚步，三步一喘，像极了人傻钱多的土大户。
  言凌寒一卷书读完，正准备起身带黑羽返回军营，刚好看到假神仙老头朝自己走过来，脸上还带着贱兮兮的笑意。言凌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老头子往同伴身上抹鼻涕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怕这老家伙在靠近自己后做同样的事，毕竟那矮胖子看着就是有钱人，衣服被抹脏了大不了换一身便是，可是他言凌寒不一样，总共就两身早已洗得发白的破麻衣服，实在是消受不起老神仙的大礼。
  白衣老头将言凌寒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下已然明白，只得停下脚步，脸上满是尴尬。他看得出只要自己再往前走，这兵圣小子绝对会一路退回去。
  “呼，怎么不走了？”身形敦厚的富家翁喘着气，继续朝言凌寒走过去。
  言凌寒借着夕阳，仿佛看见富家翁的衣摆上某种知名知姓的结晶体在泛着光，忙抬手道：“先生可是要找在下？”
  富家翁不知云里雾里，仍接着往前走，道：“对，甑老头有话要对你说！”
  言凌寒忙道：“甑先生请止步，这样说就行，在下听得见！”
  富家翁果然停下脚步，喘着粗气道：“公子误会了，后面那个才是甑老头！”
  姓甑的假神仙趁机往前走了几步，跟同伴并肩而站，道：“老夫甑贤，这位是老夫的好友，如公子所见，他叫李有钱。老夫有几句话想请教公子！”
  “李有钱倒是真有钱，甑贤甑贤，手下的确不闲！”言凌寒嘀咕道。
  甑老头一阵汗颜，忙稳住心神道：“老夫想请教公子是否有意投军？”
  言凌寒垂下眼帘，道：“我已入厉家军！”
  甑老头接着道：“公子在厉家军任何职？”
  言凌寒朝着沙场上的黑羽努努嘴，自嘲道：“区区马夫！”
  实际上正是厉家军军师的甑老头自然是知道言凌寒的底细的，甑老头道：“如果老夫没看错的话，公子刚才看的是兵法世家孙氏一门的‘三十六阵’吧！老夫看得出公子是有将将者之才的，公子甘心做一个马夫？”
  言凌寒冷声道：“不甘心又如何？”
  甑老头答非所问道：“御兵破阵，公子可曾想过？御将破城，公子可曾想过？御天下兵马于一人之手，公子可曾想过？”
  言凌寒看着水面，眼底浮现出一袭白衣，他轻声道：“以前想过，现在不想了。”
  “以后呢？”
  “以后啊，以后我只想陪在她身边！”
  甑老头叹道：“痴情人，无情人，鱼易得，龙难觅！”说着转身提起鱼竿扔进水里，自语道：“愿者上钩，愿者上钩，不上钩，要你何用！”
  言凌寒牵过黑羽，默不作声向来时的路走去，直到快走到小路尽头，言凌寒转身向着甑老头作揖道：“言凌寒谢军师赏识！天色不早了，军师还请早些回军营吧！”
  叫李有钱的矮胖子看着被老伙计称作“当世兵圣”的年轻人消失在视野，道：“你不是说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吗？我们早早地来这里等他，故弄玄虚，还是被他看破了！”
  甑老头笑道：“他若看不破，就当不起兵圣二字了！”
  “走，我们也回去！去看看你的宝贝儿子！”甑老头沿着溪流大步向前，边走边唱：
  水中鱼，天上龙。
  鱼易得，龙难觅。
  痴情人是真痴情，无情人是假无情。